第1章 靈犀(1)(1 / 2)

早春時節,人們還沉浸在嚴冬的酷寒與蕭瑟中沒回過神來,向來寧靜祥和的宜城卻因為一條驚天的消息炸開了鍋:城東大戶張家的獨女靈犀,要和她的未婚夫,剛剛戰死在疆場上的李奕舉行婚禮。

說起來,這對情侶可謂是宜城的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對璧人。張家是出了名的富戶,祖上憑借一條竹筏做水上生意,如今已經擁有一支規模不小的貨船船隊;李家雖沒有豐厚的家財,但相傳是宮廷政變中流落民間的一支皇室血脈,族中子孫不乏飽學多思之士,在宜城也頗有威望。張李兩家世代交好,李奕與靈犀打小相識,自然而然地從兩小無猜過渡到了竹馬青梅,垂髫之年就結了親事,隻待兩人成年後結為秦晉。豈料西南戰事突發,十六歲的李奕懷著一腔激情壯誌奔赴疆場,靈犀望眼欲穿地等了三年,隻等來他戰死沙場的消息。

死者已矣,固然有很多人為李奕的早夭扼腕歎息,更多人卻把目光轉到了靈犀身上。這也難怪,靈犀正值二九芳齡,容貌出眾尚且不說,單論張家顯赫的家世,足以讓方圓百裏的適齡男子趨之若鶩。然而往來不絕的媒婆踏破了張家的門檻,一概被靈犀拒之閨門外。轉眼已過了一個春秋,正在大家還在猜度哪家公子能取得靈犀芳心時,卻傳出了她要嫁給一個死人的消息。

流言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地傳遍了大街小巷。有人肅然起敬,有人惋惜痛心,也有的人幸災樂禍,但是所有人都達成了共識,那就是:靈犀一定是發瘋了,才會放棄繁花似錦的人生,將大好的青春埋葬在無窮無盡的孤寡生涯裏。

在外界沸沸揚揚的議論聲中,婚禮有條不紊地籌備著。清明節這天,宜城最心誠的孝子、最貞潔的寡婦都忍不住出了門,男女老少擠滿了宜城的主幹道,伸長了脖子見證這場特別的婚禮。在漫天飛舞的白色紙錢中,挑著白幡、身穿白衣的送親隊伍默默走過鴉雀無聲的街道,其間卻間雜著一頂猩紅的喜轎,顯得格外刺眼。隊伍來到城南李家的大宅前,正當喜娘想要上前攙扶新娘時,喜轎的轎簾卻自己掀開了。當人們看到靈犀的刹那,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靈犀身穿一襲大紅喜服,衣襟上麵繡金的龍鳳展翅欲飛,流蘇上綴著的明珠熠熠閃光,愈發襯托出她絕美的姿容與華貴的氣質。然而她頭上頂著的卻是一頂慘白的孝帽,懷中抱著的,是李奕黑得刺眼的牌位。這種古怪的搭配,如果換作別人,恐怕隻會讓人恐懼厭惡,但在靈犀身上,反而現出一種奇異的、別致的、令人莫名心驚的美。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她緊緊抱著懷中的牌位,帶著一副高傲、淒絕,同時又夾雜著些許幸福的神情,高昂著頭踏進了李家的門檻。

這場驚世駭俗的婚禮所造成的震撼還未散去,一個新的爆炸性消息再次傳遍了宜城的大街小巷:寡居不到兩年的靈犀懷孕了。對於保守的宜城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醜聞,原先對靈犀欣賞崇拜的人反過來對她破口大罵,甚至有人主張將她沉塘淹死。在輿論的壓力下,靈犀從李家搬出,回到城北一座已經廢棄的張家老宅裏,靠父母的接濟度日。

無論親友如何威逼勸誘,靈犀都不肯說出腹中胎兒的父親是誰。人們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很快轉移到了她漸漸隆起的肚子上,希望從新生兒的相貌中找出那個神秘的男人。然而一年過去了,兩年,三年,靈犀的肚子越來越大,卻始終沒有臨盆的跡象。人們由猜疑到驚訝再到恐懼,又一個流言在城裏傳開:靈犀的情夫根本不是人,她肚子裏懷著的是一個妖怪。

李家的敗亡和張家船隊在一夕之間化為灰燼,側麵上印證了人們的日益旺盛的猜忌。靈犀在人們心中很快變成了邪惡的化身,人們開始將城中出現的種種天災人禍都怪罪於她的不潔。有人傳言曾在黑夜裏聽到張家老宅裏傳來鬼魂的歌唱,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見過一個猙獰的妖魔從老宅大門中走出。但是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指責這個女人,他們相信哪怕是和她眼神的接觸都會帶來災難,從她門前走過,都會招致無窮無盡的黴運。幸好靈犀自從懷孕後便不再出門,否則,整個宜城都會因為懼怕而搬遷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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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明媚的中午。淺金色的陽光慷慨地灑在布衣巷的青石街道上,曬得那些橫躺在路中間的野狗野貓舒服得眯起了眼。所有的宅院都悄無聲息,有的索性大敞著,露出裏麵瘋長的野草。僅僅一牆之隔的街道上早已擠滿了攤販和行人,然而這裏卻連個人影都沒有,完全是一副荒廢頹唐的景象。

“撲棱”一聲,一隻紙鳶筆直地落到張家老宅的大門前,驚走了好幾隻野貓。過了一會兒,巷口探出三四個毛茸茸的小腦袋,猶疑不決地望著幽靜得有些瘮人的巷子,誰也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都怪小柱子,是他把風箏線拽斷了的!”一個小孩先發製人,大家如釋重負,紛紛將矛頭對準了這個倒黴的替罪羊,齊聲附和道:“對!誰弄掉的誰去撿!小柱子,你快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