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要再念了。”少婦不悅地出聲阻止，一份淡淡的哀愁染上她的眉梢眼角，水一樣的眸子更深更黑了，似憐惜又似悲苦地凝視著沈霏，難道她也有和我一樣的那種感覺？
“霏兒，這詩是阿爺教你的，還是乳娘教你的？”
“阿爺。”沈霏仍在為自己被母親打斷了背詩而生氣，撅著小嘴回答。
少婦的眼睛閃了閃——又是憂傷而森冷的光，明豔絕倫的臉好像籠罩了一層烏雲，變得黯淡無光。她放下沈霏，優雅地站起身子，目光若有所思的地飄過我和沈霏，最後停在山頂翠竹上一動也不動；竹影搖曳，美人婷婷，就像一幅明淨淡雅的山水名畫，有一番空曠寂寞、清氣照人的意味。我疑惑地望向沈霏，她向我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沒有等我做出反應，又回過頭去呆呆地看著她的母親。
花園裏，清新濕潤的空氣無聲無息地四處彌漫著，花的香氣湧進鼻子裏，癢癢的，麻麻的，酥酥的，波光雲影，水木清華，大街上見到的那漫天黃塵仿佛成了隔世的情景。不知從哪兒傳來悠揚婉轉的笛聲，細細地，縷縷地，若斷若續地，仿佛被擰成了一根有彈性的紗線，綿綿不絕。
少婦忽然啟齒笑道：“霏兒，你乳娘今晚回來，你去采幾束杜鵑花插到她的花瓶裏，她最喜歡杜鵑花了。”
“真的？”沈霏拍手雀躍，興奮的樣子清清楚楚地告訴了我她此刻的心情，但她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歪著頭可愛地站在那裏，眼睛眨了眨，水一樣的眸子波光粼粼，“不對。乳娘最喜歡紅豆，我看到她還藏了兩顆紅豆呢。”
“哦？”少婦愣了愣，然後了然似地歎了口氣，“算了，紅豆的事你們不要和別人說起，先去摘幾朵杜鵑吧。”
“走吧。”沈霏一把拉起我的手，飛跑著繞過水池——她跑得真快呀，我被她拖著隻能忙不迭地搬動兩條腿踉踉蹌蹌地向前跑，氣都快喘不過來了——沈霏卻什麼事都沒有，呼吸均勻，臉色如常，毫無疑問，六歲的她是健康的，快樂的，幸福的。
我正要準備求沈霏停下來讓我喘一口氣時，沈霏卻停下來了，手指前方：“伊人，你看。”一方山牆下，一叢叢的杜鵑花開在那裏，一簇比一簇茂盛，姹紫嫣紅，像火焰一樣引人注目。然而頭暈眼花、胸中就像被壓了一塊巨石的我哪裏能欣賞眼前的美景？隻顧著大口地喘著粗氣。
“伊人，你怎麼了？”波光粼粼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我，又焦急又關切地問道。
“你跑得太快了，我跟不上。”我斷斷續續地說著，又喘了一會兒氣，不適的感覺已經減輕了不少，便對沈霏笑了笑，“以後不要再拉著我跑了，我會窒息死的。”
沈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一個充滿男孩子氣的動作，是不是跟她的那個小未婚夫學的？我正要向她打趣時，她卻放開我的手飛跑上去，湊近一朵又一朵的杜鵑花嗅著，人麵如花，花如人麵，此情此景，使人如癡如醉，直到突如其來的“駕、駕、駕”的吆喝聲把我驚醒，轉頭一看，兩個衣著華貴的小男孩兩腿夾著長長的竹竿，後頭著地，前頭握緊，把竹竿當作馬一樣一蹦一跳地互相追逐而來。
“這是做什麼呀？”我奇怪地問道。
“騎竹馬呀。”沈霏答著，跑到前麵的那個小男孩身邊，兩隻手就去搶竹竿，“阿寧，給我玩。”
阿寧？原來那個男孩就是她的未婚夫，我細細地打量著，漂亮的額頭，漂亮的眉毛，漂亮的眼睛，漂亮的鼻子，漂亮的嘴，漂亮的臉，全身上下每一處給人的感覺就是“漂亮”！仿佛老天爺耗時費力，精雕細琢而成的一個藝術品，竟沒有一絲缺憾，沒有一點瑕疵。看到沈霏要搶他的竹竿，他連忙緊緊地抓住：“不行。”
“你到底給不給我？”沈霏做出生氣的樣子。
“不給。”
沈霏又做出轉身欲走的樣子：“我去告訴阿娘，長大後不嫁給你。”
小男孩立時軟了下來，急忙鬆開竹竿：“你別——我給你，給你。”
沈霏得意地笑起來，哪知後麵的男孩卻開口道：“韋寧，你真沒出息。”男孩大約七八歲的樣子，雖然不及韋寧漂亮神氣，但眉清目秀，自有可人之處。
“我哪裏沒有出息了？李俶。”韋寧漲紅了臉辯解著，“我是好男不與女鬥。”
李俶不屑地撇了撇嘴：“怕女人就是沒出息。”
韋寧“哼”了一聲：“你和三舅不也怕武惠妃怕得要命嗎？”
刹那間，李俶的臉色頓時由紅色變白色，由白色到青色，由青色到紫色，由紫色到紅色，由紅色到白色，最終變得什麼顏色都沒有，沉沉如水。阿寧卻不再理他，幫助沈霏把竹竿放到兩個人的大腿之間，然後抱著沈霏的腰，就像合乘一匹馬一樣“駕、駕、駕”地向前跳著，跑著——兩個孩子很快感受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放肆地笑著，大聲地呼喊著，忘情地吆喝著，清脆稚嫩的喊叫聲飄進耳朵裏，似山澗中的潺潺流水，又似幽林裏的嚶嚶鳥鳴，久久不絕。我不經意地偏了偏頭，卻見李俶的視線緊緊地係在沈霏紅豔豔的小臉上，烏黑的眼睛裏充滿了——渴慕、向往、追求……沈霏也似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瞟了他一眼，衝我喊道：“伊人，你要不要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