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從家裏騙了兩千塊錢,說是到蘇州讀書,其實是會個女網友。我們認識兩年多了,在網上幾乎每天都要甜言蜜語聊一會兒,不在網上我們會互通電話,照片也寄過了,還寫十幾頁的信討論人生,老婆來老公去的也已相稱許久,甚至連見麵後睡得細節都商量好了。我在家住得煩透了。那天早晨睜開眼,發現我爸坐在我床頭發呆,他手裏捏著一疊錢,像是一夜沒睡,一臉的沮喪與落寞,看見我醒了,他長長歎了口氣,盯著我說你現在撒謊就跟喝水一樣,我不知道真假,你到底要去蘇州幹什麼,但你大學畢業已經半年了,天天賴在家裏也不是辦法,這是我從外麵工頭那借的,以後你休想再從這兒要一分錢!他說這話時不時晃動著手裏的錢,嘩啦嘩啦,像這錢著了火燒疼他的手。騙我爸實在太卑鄙了,他在外麵做建築工人,靠用獨輪車推磚頭出苦力養家。看著他青筋暴起的手,又幹又瘦,指甲裏滿是油黑的汙垢。有一會的工夫我充滿了愧疚,但隨即甩掉了這情緒,當我幹什麼啊,我是去會蘇州美女啊,說不定以後就在那定居了呢。
我在車站臨時買票,沒有買到座位,這正是民工外出的季節,車廂裏很擠,我跟幾個農民模樣的人蹲在火車走道裏,他們用家鄉話大聲說著什麼,恍惚中不時有人來來去去,還有股冷颼颼的生鐵味混合著尿味直衝鼻子。十幾個小時後,在天蒙蒙亮時到了蘇州。那天下大雨,行人稀疏,雨打得車站玻璃牆啪啪響,如一記又一記的耳光,這不是好兆頭。我去廁所洗了臉,把包放在走廊下,手裏舉著一小型五星紅旗,這是約定的暗號,有幾個巡邏的警察莫名其妙地看著我,肯定以為我是激進愛國青年示威或者是精神病。在屋簷下等了兩個小時,望眼欲穿也沒見那個說好穿紅上衣長頭發的蘇州姑娘出現。我撥了幾遍號,剛開始是沒人接聽,後來提示關機,我安慰著自己火車站周遭小偷都挺多的,是不是她手機被人給偷了,那也得看見這麵迎風招展鮮豔如火的愛情旗幟啊。過了會手機嘟的一聲,收到條短信,我慌忙拿起來看:周尋你還真的來了啊,我以為說著玩。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我都等了三個小時了,渾身都濕透了。你在哪裏?你看到我沒有?過了又半個小時,她才慢騰騰地回了,我還在睡覺呢。如果手也可以像短信一樣傳遞的話,我一定會掐死她。我說那你看著辦好了。她回了條信息:你乘遊四車到橫塘,上方山那站下來。
遊四是輛破車,每隔十幾分鍾前門會自動打開一次,司機便要停車跳下來狠踹門幾腳,把它踹回正位。晃晃悠悠地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了上方山,雨水斜劈過來,在車窗上劃了一道又一道淩亂的線。我頭抵著前排座位睡著了,這一夜浮想聯翩興奮的幾乎沒怎麼睡,現在困勁才上來。下車後又等了一會兒,才看見那個穿紅上衣的姑娘出來,不是姑娘,她應該有三十歲了,我有點失望,和照片上完全不一樣,即使是藝術照也不能差別成這樣。我沒有帶傘,淋了雨,身上又濕又冷,我喊了聲冰清玉潔,這是她網名。她看著我,突然笑了,這一笑露出了她真實年齡,我估計在四十歲左右。我以為你說著玩呢,她還是那句話。這讓我很憤怒,忍了忍沒吭聲。你還沒吃飯吧?咱們一塊去吧,你來了我請客。然後我們去了路邊一家蘭州拉麵館,她請我吃了一份四塊錢的蛋炒飯,我悶頭把筷子扒得震天響,她眼睛不知往哪兒放,一會看看菜單,一會又看地麵。我們一直沒說話。到後來她像想起什麼事,對了,我煤氣忘關了,先回去了,再聯係。然後匆忙付了錢,就此消失無蹤影。
蛋炒飯不知用什麼油,我覺得喉嚨發膩,嘴裏一股花椒味。冰清玉潔沒有回來,我在店裏呆坐了會,胸中像藏了個剛拖完廁所的拖把,我想媽個逼的這算哪門子事。過了會我提著包走出去,把口袋裏的避孕套扔到垃圾桶裏,按約定見麵後就要去開房的。雨已經停了,太陽從雲層裏出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泥土氣,路上還爬著好多紅亮的粗大蚯蚓,應該是被這場雨淋出來的。不遠處的上方山一抹清影,三三兩兩的學生模樣的人在街上逛,我才注意到對麵即是一家大學。我進去找了個坐的地方,想了半天,事已如此,總不能再回去吧,其實回去也容易,就說來到蘇州一考察發現是騙子學校,因此不讀了,撒謊對我來說太容易了。錢沒交我爸也不會說什麼,我媽更不會說,她一直都盲目信任我,哪怕我說自己是到蘇州當市長的。來的時候她還抹了半天眼淚,苦口婆心地勸導我要跟同學搞好關係,擔心我性子太直,人又實在,容易被人騙。我眼前浮現出我媽那張核桃皮似的皺巴巴的小臉,心裏一陣發緊,她才五十歲,看起來像七十歲一樣。不能回去,回去又能幹什麼?再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什麼活也不幹每天早晚各*一次過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