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兒女英雄(1)(1 / 3)

中國是一個尚俠的國度,人們太愛俠了,太需要俠了,

國勢不昌,地方不靖,生活不順,奸邪未除,每當此時,便格外想起俠來。先是渴望自己成俠,一夜之間,有什麼神鬼異人夢中來訪,授以了不得的奇術。一覺睡醒,昨天的文弱書生,今天的蓋世猛士,昨天任人宰割的懦夫,今天揮手風雷的英雄。擦亮了眼睛,看看今日的太陽仍是昨日的重複,今日的我仍是昨日的我的繼續。於是,便把做俠的榮譽和責任讓給他人了,又企盼他人成俠,解我危困。正當我身處險境一籌莫展時,沒看清從哪個方向,平白來了一個人,平白喝了聲:“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王法煌煌,清風習習,豈容爾等恣意妄為,某某大俠來也!”風馳電掣,刀光劍影,三下五除二,解除了當下危機,那俠依然神龍不見首尾,向四周膜拜的人環拱一圈拳,朗聲言道:“除暴安良乃俠之本分,某家雖足無定所,但既以四海為家,必以四海為念,妖孽出沒之地便是某家現形之時,各位父老高鄰盡可安心生活,若有麻煩,某家自當不請自來,我去也!”一聲長嘯,黃鶴杳然。

眼見得河清海晏,世道承平,人各安其業,鳥各歸巢,馬拉車,牛犁地,雞上架,羊投圈,船走水路,車行旱道,村村道不拾遺,家家夜不閉戶,野無曠男,閨無怨女,強梁橫霸之徒銷聲匿跡,賢人君子宜室宜家。

有人說,這是:千古文人俠客夢。何止文人呀,哪個人又沒做過這種大快朵頤的夢呢?區別隻在於,文人把自家的夢用文字複原了,傳播出去了,私人的夢化為集體的夢、公共的夢,一人之夢掩蓋了、取代了許多人之夢而已。

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麼,俠之夢做的人為何這樣多呢?司馬遷說得好:“緩急,人之所時有也。”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社會公共保障部門或失控,或失職,甚至於變質為殘民、暴民、虐民的異己力量,都可能使得民眾出於無助之境,這便需要有一個強有力的第三者適時站出來,主持社會正義,體現社會良心,使得無助的人獲得生存下去的理由,或者,僅僅是獲得生存下去的安慰和希望。那麼,什麼樣的人,怎樣做,才符合俠的標準呢?千古以來,對俠的定義沒有比司馬遷的說法更深入人心的了。《史記,遊俠列傳》中說:“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

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趨,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這套俠的標準已經定得很高了,對於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來說——盡管他是超乎常人的俠——放棄了人身上的許多,附加了人身外的許多,真能如數做到,恐怕已經不僅僅是俠了,而近乎賢,近乎聖,近乎神了。可這還不夠,我們發現,司馬遷的標準因為定得太高而入於太低,裏麵有賢有聖有神,唯獨沒有人,隻有人的非常性,沒有人的日常性。標準是不斷被完善和修複的,身為俠,不光要為社會、為他人、為正義舍生忘死,還要為自身與生倶來的七情六欲安排一個合理的去處。也就是說,其非常性體現為俠,其日常性體現為人,而且,作為俠,乃俠之大者,作為人,乃人中之翹楚,功名利祿,眼下熱鬧,人之所欲乃我之所好,人一之,我倍之,十之,百之,這才是對俠的最好酬勞。話說白了,俠不隻是付出,還需酬報,且是大出大入,甚至小出大入。

這樣一來,當俠客就有些意思了,而達到此境界的俠,也擁有了一個粉紅色的讓人怦然心動的名號:兒女英雄。

早有人做過這樣的設計了,我們看看《兒女英雄傳》吧。

《兒女英雄傳》有好幾個名字,比如《金玉緣》、《日下新書》、《正法眼藏五十三參》,還有《俠女奇緣》等。作者的名字也得略作交代。書的署名為燕北閑人,本名文康,姓費莫,字鐵仙,清道光年間人,出生於滿洲鑲黃旗貴族家庭,給他家當過多年私塾先生的馬從善在該書的序言中是這樣介紹作者的:

繪圖本《十續兒女英雄傳》“先生為清大學士勒文襄公——保次孫,以資為理藩皖郎中,出為郡守,洊擢觀察,丁憂旋裏,特起為駐藏大臣,以疾不果行,遂卒於家。先生少席家世餘蔭,門第之盛,無與倫比。晚年諸子不肖,家道中落,先時遺物,斥賣略盡。先生抉處一室,筆墨之外無長物,故著此書以自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