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無雲,卻下起了血雨;低穀有心,仍載不住聖殞。
一塊染血的布帛自雲天之上飄蕩而下,幽幽的,又悠悠的,但不曾被雨打濕。
是何人的錦緞華服被撕裂了一角零落紅塵?它的主人又在何處?
雨幕中,跌跌撞撞地晃來了一個身影,來人臉上頹廢淒涼,眼中空洞無神。
布帛迎麵貼在了他的胸口,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來想要拾取。可這一角衣料竟似有千萬鈞的重量般,壓在他身上一動不動。
來人改拾取為撫摸,粗糙又開裂的手掌掠過它的每一寸,柔柔的,輕輕的。
抬頭,他那無神的目光終於有了一絲回轉,沿著布帛下落時的軌跡又望向高天。
盡管那裏什麼也沒有······
寂寥荒遠的天外天上,從亙古以來便一直不停地重複大道的演化。
萬物煥發後泯滅,死亡複重生。
鴻蒙深處,太始之氣、太初之光時時顯現;大道盡頭,太極之義、太素之靈接連崩壞。
從第一寸太易之土的出現,到它經曆了一個輪回後的湮滅;從上一個紀元的徹底破滅再到下一個紀元的重新誕生······輪回,就這麼一直存在。
遠處近處那閃爍不定的星辰,正用自身的誕生與衰敗佐證著宿命。
所有的一切緩慢又平穩的發展著,時間一個紀元又一個紀元的流逝,意料中的平淡裏卻充滿了讓人無法預知的奇幻。
自天地劈立,鴻蒙判定,本源大宇宙已演化了千萬年之久。
經曆了冥古的天地塑形,太古的生命起源,遠古的洪荒亂戰,以及上古的乾坤定鼎,三十三界天已經在磕磕絆絆中走到了今天。
盡管艱難,但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
隻是:
造化無常劫無相,
濁水能清陰化陽。
世間哪得永定日,
乾坤久靜風欲狂。
修行的歲月裏,從來就沒有綿延的戰亂,更沒有永恒的安寧。
三十三界的天外天上,虛空突然一陣扭曲,灰暗遼闊的混沌洪荒中憑空出現一位老者。
來人的出現似突兀卻又顯得很自然,仿佛這方天地中早就該有這麼一個人。
老者立身處,與天地相合。
緊接著,虛空再次震蕩,波紋漣漪擴散,自虛空的不同方位同時邁步而出三十二人。其中有男裝有女扮,有道有僧有俗,有帝皇權貴,亦有布衣庶民;有耄耋老人,亦有青年俊彥;有百戰軍魂,亦有逍遙書生······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三十二人一字站開,為了表示尊重,皆微微讓出半個身子的距離立於老者之後。
最先憑空而現的那位老者,白發白須,身形欣長。寬大的道袍包裹著龍鍾老態,而消瘦的體型卻能迎風沐雨。像一座不可計其高的通天巨峰,永遠地立在塵世的最前端,為所有人擋風遮雨。
老者雙手置於背後,衣角無風自動,隱約間又可看到周身虛空破碎,大道相合又相離。
這一刻,宇宙仿佛隻此一人,天地失音。
一步邁出,老者輕輕一歎:“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有點措手不及啊。雖有布置,卻仍是不夠。”
“是啊,此番劫難開始後,我等共同推演天機,前途卻一片模糊,福禍難料。”
後方,距離老者半個身子遠的一位中年男子也是一歎。剛毅不屈的臉上有著一雙星眸,開闔間六道輪轉、陰陽激蕩,如有實質的目光刺破虛空望向遠方混沌。
“福禍難料,便可理解為成敗參半吧?這種量劫能有如此大的勝算已經很是難得了。仁聖道兄,你認為我說的可對?”
一陣好聽的聲音傳出,如清泉撫石般溫潤人心,靈靜淡雅中卻又多出了幾分俏皮可愛。一襲碧綠,一瀑黑絲,一抹玉帶,傾城容顏,婀娜體態。溫潤少女給人一種驚豔的感覺。
少女一語兩問,未尋到回答,卻先引來一陣善意的輕笑。剛才言語“福禍恐難料”而被少女稱之為“仁聖道兄”的中年男子笑著搖搖頭說道:“曉曉仙子又捉了我語病,此番劫難若真有五五之數便是借了仙子吉言。我看以後造化道友就該退位讓賢了。”
“若真如此,我就將造化二字的敕號贈予曉曉仙子,讓你做亙古唯一的雙天尊,獨占兩重天,到時候你比老師還要高出一點,你看如何?”人群中,一位頭係逍遙巾,身著寬鬆服裝的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接過仁聖的話茬笑著對曉曉仙子說到。
“雙天尊這事你說了可不算,需問問老師的意思,還要祭告天地。”曉曉仙子一臉認真的回答著,同時那雙靈動的眼眸轉動,應該是在思考著“一尊雙天”的可能性。
“這種事你們商量就可以了,你情我願,哪需要問我的意思。”最先出現的那位老者此刻舒展了一直緊鎖的眉頭,笑嗬嗬的打趣。
又是陣陣笑聲傳出,打破了劫難時的沉重,決戰前的肅殺。
“還是時間太倉促了,本源大道才演化了一半的時間,封聖戰,封神戰也才剛剛完成,天地萬靈還在休養,我等正準備著手布置,不想這劫數就來了。”
是不甘亦有無奈,一位身著烏金戰甲的將軍說道,“若是我等能從容布置,讓大道有時間演化成熟,肯定還會再出現一些天尊道祖的。到那時,便是硬耗也能生生耗死這量劫。”
“上回鴻蒙論道之時,如意便問我:封聖剛過,為何早早封神?這除了定鼎乾坤,維護綱常外,主要是為了布置後手。因為在天外天上我曾有過一次心血來潮,便暗自推演天機,覺察到維護天地循環的大破滅劫要提前到來了。”
老者目視前方,喃喃說道。
“這本是萬古未有之怪事。”
“但封聖戰時,混沌連開三十三天,天地共出三十三尊。道雖未演化至臻卻燦爛至極。若不加阻攔而任其演化,到了最後便真如你說的那樣,有劫無難,輕鬆度過。”
被眾人尊為老師的老者輕輕撚了撚長須繼續說道,“隻是天地不仁,宇宙生滅乃定律。宇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資源就那麼多。這本就是個後浪拍前浪的時代,天道又怎麼可能讓一族一界永世獨享呢?”
“一方本源演化到極致之後,迎來的就是寸草不存的破滅,唯一能留下的隻有那些能讓下一個宇宙繼續破滅的量劫。而下一個宇宙亦在誕生發展與破滅之間輪回,如此反複,難得解脫。”
“好在大衍之數五十,其一遁去。這‘遁一’就是否極泰來的變數。”
“天道無私,行生殺之事也隻是為了維護大宇宙的平衡;但大道有私,庇其傳承者於昭昭天理之中,渺茫生機隻存於無盡破滅裏。”
“天下蒼生供我修行得道,我們修道之人所執的修道之事便是回饋蒼生,為天下蒼生尋生機。隻是若是讓我等這麼容易就找到的生機,讓量劫這麼容易的就度過,那麼天地至理將不複存在,天道崩壞,宇宙也就成了死的了,那時候生機反而成了殺機。故而此番大破滅劫提前到來,為的就是殺我等一個措手不及。”
“老師的意思是說這量劫的提前到來,是因為此方宇宙的本源大道演化過於繁盛?”由於上次鴻蒙論道未能參與,故而不太清楚此中緣由的戰甲將軍在聽得老者講解後也若有所悟。
“若如老師所言,此番大劫我等怕是過不去了?”人群之中一位著袈裟踏芒鞋,身形消瘦的僧人在聽完之後向前稽首行禮問到。
“天下蒼生可過,我等未必能過”老者目光再次看向遠方混沌。入眼處星辰泯滅,一片荒蕪。
“請老師解惑。”後方三十二人同時稽首,虔誠詢問。
“此劫雖有破滅之威能,但卻不具不破不滅便不休之勢。破滅劫真正的厲害之處就在於應劫之人不死劫難就無休止。天威浩蕩,劫難不止,但人力卻有窮盡,力竭則身死道消。”
“但此劫畢竟不是真正的破滅,也不可能完全無差的將破滅劫的全部都繼承過來。”老者頓了頓,將欲開口再言,前方虛空突然接連抖動。
空間波紋擴散而來,橫掃十方。
漣漪斬出,星辰盡皆化成齏粉,緊接著形成空間風暴,陰陽彙聚其中,越卷越大,再次吹向遠方。
混沌頃刻一片昏暗狼藉。
部分空間漣漪掃向前方,直衝老者等人。
漣漪粉碎時空,卷起的風暴一路洶洶激蕩而來。隻是晃晃如天威之勢未待迫近眾人,就在老者前方不遠處刹那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