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這番情景是對默多克作為一個報業人的特寫:
一天早上,我和自己的研究助理莉拉·德·克雷斯特來到默多克的辦公室,想要作一次采訪,以寫作本書。這位77歲的媒體大亨正弓著腰打電話,他正在給編輯口述一篇新聞稿。默多克昨晚出去了,碰巧有了新的靈感,現在他想敲定這篇稿件。他談話的內容完全就像一個記者:應該給誰打電話?怎樣得到對方的電話號碼?對方會證實提問的內容嗎?他大聲咆哮,不耐煩,隻想得到事實。這位老人穿著白襯衣和汗背心,做著自從1953年他接手澳大利亞《阿德萊德新聞報》以來所從事的最基礎的工作。做這項工作是默多克的專長,他仔細分析每個回答,把每個問題都重新梳理一遍,把每個要點再重複一遍。他的筆記本慢慢地就用完了,他對這個行業真是駕輕就熟。現如今還有幾個媒體界的老板是這樣親曆親為的呢?默多克並非新聞業的破壞者,而是新聞業的踐行者。
另一方麵,默多克正打算中傷一個人。他參加了一個晚宴(他成了時尚人士聚會中的常客,這讓人有些想不通),他聽說希拉裏·克林頓的一個資深顧問是一家在線色情公司的合夥人。默多克不喜歡這個顧問,他也無法喜歡希拉裏·克林頓。盡管這個故事聽上去像是經過多人轉述的花邊新聞,但仍很具有可讀性,也給他認為不過是一堆糞土的人臉上又抹了黑……
不過,這個故事最後並沒有發表,不了了之了。他一遍遍地修改這個故事,這是默多克確保聽來的緋聞、猜測確實無誤的常用做法(他也安排了《紐約郵報》的一個記者專門跟蹤這則新聞,但最後也無果而終)。
默多克其實並不需要非得把這樣的小道新聞發表出來使之變為一則大新聞,他本身就算得上是紐約流言蜚語的最大情報交換站了。在采訪他的幾個月間,我發現如果要有什麼辦法來吸引他的興趣,那就是告訴他一則有價值的小道消息。聽到這樣的消息,他馬上就會由陰到晴,開心不已。本來他還是無精打采的,現在馬上就精神抖擻了。小道消息(以及商業機會)能給默多克帶來生命力。
邁克爾·布隆伯格想要收購《紐約時報》的消息或許就是這樣被弄得人盡皆知的。我當時和布隆伯格提到這一點的時候隻是猜測而已,不過這一猜測涵蓋了默多克最感興趣的兩個話題:彭博社是默多克敬仰的翹楚,而《紐約時報》則是默多克討厭的對手。聽到我的這番猜測之後,默多克一下子就怔住了,嘴也張大了,他很快在腦子裏分析了這一信息,然後對我說:“這是筆好買賣,我會問問他(邁克爾·布隆伯格)。”就這樣,這個謠言馬上就傳得盡人皆知了。默多克見人就說這則消息,最後把這一消息變成了“事實”。布隆伯格市長的心腹也喜歡這則消息,他們自己也開始談論這則消息了。布隆伯格看起來也很喜歡這個點子(隻是不溫不火地予以了否認),而默多克認為布隆伯格有可能真會采取行動。
默多克是一個麻煩製造者,是道貌岸然的新聞界裏一個假仁假義的麻煩製造者。
2007年8月,在新聞集團成功收購了道瓊斯之後,加裏·金斯伯格對自己的老板說他打算去巴黎參加比爾·克林頓助手和手包設計名師麗莉·拉菲利的婚禮(金斯伯格也很清楚大老板喜歡聽到緋聞)。金斯伯格對默多克說,這次婚禮很像一個名流派對,參加者包括億萬富豪羅恩·伯克勒、史蒂夫·賓以及比爾·克林頓。默多克接下來的做法是想要寫出一篇好的報道,但他的做法讓金斯伯格感到惱火,默多克給《紐約郵報》的總編輯科爾·艾倫打電話,讓報社的小道消息版馬上派一名記者火速趕往巴黎。最後這篇報道的標題讓金斯伯格都驚愕萬分——“比爾和哥們浪蕩巴黎”。
在默多克買下《華爾街日報》8個月後,《華爾街日報》變成了報道質量更高的一份報紙。經過日複一日的努力,《華爾街日報》逐漸出現了潛移默化的進步,它對影響市場和經濟動向的公司新聞變得更加敏銳,觀點也不像過去那般吹毛求疵了。它的海外新聞質量能和《紐約時報》這樣一流的美國大報媲美了。在新聞集團收購了《華爾街日報》幾個月之後,盡管默多克辭退了《華爾街日報》原來的總編(本來默多克答應班氏家族不會這樣做的),很多人關於他要把《華爾街日報》變為一份街頭小報、糟蹋報紙聲譽的質疑已經煙消雲散了。不過,默多克又做了一件觸痛班氏家族敏感神經的事,他答應要任命一位班氏家族成員來擔任新聞集團的董事,結果他挑選的是娜塔妮·班克羅夫特,這位28歲的歌劇演員住在歐洲,平時和家裏聯係很少,即便是在家族產業發生如此大變動的時候,她也隻和家裏通過兩次電話。沒過多久,大家爭議的焦點隻剩下商業問題本身了:默多克承諾要把《華爾街日報》打造成一份全美大報,這一目標會不會讓報紙失去原來的商業報道強項?讓《華爾街日報》從一份專業性報紙轉變為一份綜合性報紙的建議到底是否合理?
這到底是不是默多克心底的真實計劃,很難說。
默多克在公開場合說要把《華爾街日報》打造成一份涵蓋政治和海外新聞的綜合性報紙;而《華爾街日報》的總編羅伯特·湯姆森則向報紙的讀者和廣告商承諾,《華爾街日報》依舊會保留其商業類專業報紙的特色,它的報道重點並不會改變。這兩位高管在不同場合的表態看起來就像是在談論兩份截然不同的報紙。
讓大家感到疑惑的是,收購道瓊斯之後,默多克不僅沒有馬上給《華爾街日報》印上默多克標記,而且對《華爾街日報》的前景似乎也沒有一個明晰的判斷。默多克對《華爾街日報》未來的發展方向持開放性態度,這份報紙迎來了新的春天。在默多克看來,這是一個嶄新的世界,他也在思考自己腳下蘊藏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座寶庫。
事實上,默多克對他買下的這份報紙知之甚少,除了《華爾街日報》以外,他對道瓊斯的其他業務近乎一無所知,而這些業務占到道瓊斯總收入的一半以上。至於道瓊斯的新聞總部到底在幹些什麼,默多克的理解既偏差也不正確。他完全支持讓《華爾街日報》的用戶享受免費的在線訂閱服務,直到有人指出注重財務損益的潮流馬上就會到來。默多克原來想要賣掉道瓊斯旗下的小報,最後他卻發現沒人想買這些報紙(例如,新聞集團想要悄悄地把奧塔韋報係給賣了,結果卻發現沒有人願意出比最低價高一分錢的價格,新聞集團馬上又宣布擁有這些報紙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以及這些報紙對新聞集團的業務是多麼好的補充雲雲)。美國報業的經營局麵江河日下,金融危機後更是如此,這讓報業老板們感到有些措手不及,默多克對報業經營的前景更是憂心忡忡。默多克本來希望新聞集團的樓宇能成為曼哈頓城中心的地標性建築,但次貸危機的發生使得這一構想隻能擱淺。
麵對這些經營難題,如果用“恐懼”一詞來形容默多克的心情或許有些言過其實,用“擔憂”一詞則是恰如其分的。他以往買下一份報紙往往會通過減價策略來獲取競爭優勢,而在收購《華爾街日報》以後,他卻把報紙的價格從每份1.5美元提高到了2美元,這比《紐約時報》的價格還要貴50美分(他也把《紐約郵報》的價格從25美分提高到了50美分)。
默多克入主道瓊斯8個月後,新聞集團的股價已經跌了35%。新聞集團的高管都把責任直接推到了收購道瓊斯的交易上。盡管大家沒有挑明,但言下之意,新聞集團經營不善主要是默多克的責任。鑒於報業的整體經營形勢急轉直下,如果默多克能夠再等上半年,那麼收購道瓊斯的這筆交易也許能省下十多億美元。金斯伯格和徹寧在電話中自我解嘲地估算公司讓他們的股票期權損失了多少錢。
但是,道瓊斯交易的幕後之謎依舊沒有解開。這筆交易為何會發生?默多克為什麼會選擇《華爾街日報》?收購的意義到底何在?默多克的孩子和一些高管開始覺得,這筆交易可能是給他自己退休作準備的。默多克或許不想在世界各地奔波出差了,想和太太以及年幼的孩子多享受一些天倫之樂,因此需要一個足夠好的理由讓自己待在紐約。平常的下午,去趟《華爾街日報》畢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已經把整個新聞集團的業務版圖都在各個王公貴胄之間作了劃分:徹寧負責經營公司的美國娛樂業資產;兒子詹姆斯經營公司的歐洲和亞洲業務;默多克沒有把澳洲的業務納入詹姆斯的掌控範圍,目的就是等待兒子拉克倫重新回到新聞集團;艾爾斯負責打理福克斯的業務;真正留下由默多克親自掌管的資產隻剩下《華爾街日報》和《紐約郵報》了。
不過,這隻體現了孩子們一相情願的看法,他們希望父親能對現狀感到滿足,並在世界上找到屬於他自己的定位。這似乎也進一步印證了50多年來默多克是善於充分利用報紙的。
從《阿德萊德新聞報》到《世界新聞報》,再到《太陽報》、《紐約郵報》和倫敦《泰晤士報》,以及默多克的父親當年創辦的先驅與時代周刊報業集團,他所掌管的每家報紙都成了一種性格催化劑,使得他的個性出現新的變化。很多人指責默多克利用手中掌握的報紙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批評其實沒有切中要害。仔細觀察的話,你會發現默多克是在用報紙改變著自己。似乎離開了報紙,默多克就很難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思想。他也沒有把報紙當成獨立於自己性格之外的經營實體。
因此,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新聞集團的股東付出了56億美元,換來的是一個性格發生巨變的默多克。
或者,我們可以說,原來的那個默多克已經不複存在了。
默多克身上發生的變化是不可否認的,盡管沒人會這麼說。你之所以不能說默多克有了改變,因為這樣說似乎暗示著他早就需要這樣的改變了,例如,默多克一直以來就是極其頑固的右派人士。另一個你不能這樣說的原因在於,默多克不習慣進行這種交流,他並不喜歡這種心理層麵上玄乎其玄的東西。而且,如果說他有了改變,也就意味著他的性格變得軟弱了,也似乎意味著他已經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