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皮蒂自由的時候,回想起來正是六月,那時和煦的微風輕輕吹拂,洋槐花和雙瓣櫻桃花宛如一條條潔白的斜線在空中搖曳,而重獲自由的鬆鼠卻一動不動,它雙手交叉,久久地、聚精會神地坐在窗台上。它開始做自己的習慣動作——把手塞進腹部與鏈子之間,但是它沒有找到鏈子。它笨拙而輕輕地跳了一下,估量那個原先拴它的鎖鏈的準確長度,然後又嚐試著跳了一下,那一刻,它隻是瞅著我。最後,它不安地咳嗽,接著變快速地奔跑起來,然後,消失得沒有一點蹤跡。
黃昏降臨時,我呼喚它的名字,但是一點也沒有用。可當夜色深沉時,窗台上麵響起了小鬆鼠那輕輕的、樸實的幹咳聲,它召喚著我,皮蒂像主人似的回到了房間。它步態蹣跚,因室外的空氣、樹林、鮮花和海拔高度而為之心醉。它就著盥洗盆的水嘴暢飲,用兩隻手梳洗一番,準備床鋪——那個它每天晚上打開,然後裹在身上的毛線團,像一位莽漢嘟囔道:“我的床!他媽的,我的床!”夜裏它亂夢縈繞。第二天,我又看見它自由自在地坐在窗前,等待著折斷那條其實已經不再存在的鏈子……
那一天,它沒有離開花園。在杜鵑花、洋槐花叢中,在我那低矮的房子的天溝裏,重新開始那人間天堂般的生活。一群燕子和麻雀飛來飛去,它們圍著皮蒂,對它歌唱,時而用喙啄它,它便咕唧不休,開始蹦蹦跳跳,鳥兒們看見它這樣,劈劈啪啪地像鼓掌似地舞動翅膀。它欣喜若狂,得意忘形,追逐著我那隻寶貝貓,並把貓從洋槐樹那兒攆走,它自鳴得意,像洗瓶毛刷那樣蹲在樹上,一臉滿不在乎、睥睨萬物的神態:“現在,輪到誰啦?”
放假了,我們管不了它啦……
皮蒂來到花園裏,在三條小徑環抱的幾幢住房附近玩耍。它並沒有失去喜歡社交的性情,甚至還向那裏的居民施展自己的社交本領,於是有人前來對我說:“皮蒂在尼古羅街午餐,吃了高腳盤裏的合同和一些葡萄幹……”
“皮蒂在維塔爾街躺了兩個小時。它坐在鋼琴上,聽小姑娘學唱歌……”
“有人從勒魯太太家來,說要看一看皮蒂有沒有帶回一把鑲銀的玳瑁小梳子,它是從小梳妝台上拿走的。不過,勒魯太太說,如果找不到,也沒有關係……”
它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回來,精力充沛,皮毛光亮,因為獲得自由的緣故,甚至因為感恩的緣故,它顯得神采飛揚,它從來也不會忘記回家,從來也不會忘記。向我濫施鬆鼠式的愛撫和親吻。這重新開始的世界,這一和諧狀態,這野生動物和我們之間的純潔關係,持續了兩三個星期。有一天晚上,皮蒂沒有回來,從此以後的晚上也沒有再回來。我確信,人類的雙手重新箍住了它,箍住了它的毛皮,它那用來滑跳的柔軟的後爪,它那為了伸出腦袋讓人撫摸而貼在兩側的耳朵。
正是由於想起皮蒂,想起那些生活在我們中間感到別扭,因而悲傷地隱居起來的其它野生動物,我才經常體味到“對人的厭惡”。
——摘選自法國女作家科萊特《鬆鼠》
對於世間每一個生命來說,都享有自由生活的權利。哪怕一棵小鬆樹,它都渴望自由自在地在大自然中生活。女子心性,原本最是純明,於浮躁喧囂的塵世,更加渴望呼吸到新鮮自由的空氣。隻是,這份自由不應該是別人“賜予”我們的,而是應該相互給予的。當你對其他生命抱以關懷,予其自由,你的心、你的靈魂便也是自由的。自由的生命不需要管製,也沒有猜疑。而這,正是我們所渴望的。因此,為了能實現這種生命狀態,我們要做個心懷著愛與慈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