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餓。”
“不餓?你中午吃什麼了?難道你中午吃了一頭牛啊!這孩子!”宗民開玩笑道。
中午?一說到中午,女人被政客們一下午的惡戰強行壓抑的記憶閘門突然被強行拉開了!另一場驚天動地的痛苦蘇醒了!記憶如火山噴發一般排山倒海地襲向女人!她的臉上突然露出猝不忍讀的痛。所有的堅強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她身體和麵部都在努力掙紮著,希望繼續撐住那點可憐的堅強。但是她感覺好累好累。不過是一根求生的柔弱小草,剛剛經曆的那場狂風暴雨想把它連根拔起……為了活著她已經用盡了全身最後一點兒力量。此刻,她的堅強如此潰不成軍,她沒有力量重新把破碎築成堅強……她的心被一把鋒利的刀無情地割著,流著血流著淚……望著男人期望的目光,她多想告訴自己,告訴男人,我沒事,我好好的,別為我擔心……但是她的嘴唇哆嗦著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簡,你怎麼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這樣!”男人被女人突變的表情嚇著了!為什麼一句玩笑話就仿佛把女人帶進了煉獄。為什麼?
“我……我……”女人的嘴嚅動著,顫抖著,但是卻依然說不出一句話。
“簡,簡,你怎麼啦?寶貝,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我是你大哥呀!”宗民衝過去,蹲在女人麵前,雙手抓住女人的手,輕輕晃動著。
女人終於“哇——”地伏在飯桌上放聲大哭起來。這是宗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哭聲。不僅僅是委屈——委屈男人可以去安慰;不僅僅是發泄——發泄男人可以去接納;不僅僅是痛苦——痛苦可以觸摸可以撫慰……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讓男人手足無措!
男人唯一可做的就是把女人拉進自己的懷裏,輕輕地,輕輕地撫著她的背,就像撫慰一個受驚的嬰兒。
女人哭啊哭啊,哭得驚天動地。哭得淋漓酣暢。哭得男人心驚膽戰,緊張得心髒都快停止了跳動……
終於,女人的哭聲變成了抽泣聲。
終於,女人從男人懷裏抬起了頭。
終於,男人微微彎下腰柔聲說:“寶貝,不想吃就不吃了!咱們喝點兒湯。我把湯熱熱。等我幾分鍾啊!”
等宗民端著熱騰騰的西紅柿雞蛋湯過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女人已經平靜地端坐在餐桌前。臉上凝結著一種決絕,迎著男人的目光仿佛一灘死水,看不到一絲漣漪……
宗民替女人盛好湯,輕輕地放在女人麵前。
“簡,先喝湯,有什麼事一會兒再說。”
肖簡點點頭,接過湯勺,一口一口輕輕地往嘴裏送著。
宗民目不轉睛地望著女人,心中蕩漾著難以言明的難受。麵對一個和自己的靈魂息息相關、血肉相連的女人,明知道女人正經曆著深重的痛苦,自己卻不敢問,不能問,不能去安慰這個受傷的靈魂。這是怎樣一種傷感和壓抑啊!此刻他真想對女人說:“回到我身邊來吧!我雖然不能給你激情,但我不會讓你受傷。我會像嗬護一個寶貝一樣地給你憐惜,給你安全……”他在內心一遍一遍地呼喚著女人的靈魂,但是表麵上他不得不像放馬奔馳的騎手一樣,牢牢地勒緊自己如同火山一般噴發的情感韁繩。
女人喝完了一碗湯。宗民趕緊接過空碗要再給女人盛碗湯。女人用手捂著空碗,搖搖頭。
“簡,你吃這麼少怎麼行?聽話,再喝一碗湯吧,好嗎?”男人哄孩子一樣地強行把碗從女人手裏搶過去,又盛了一碗湯給她。女人勉強又喝了幾口,再也喝不下了。
“那就坐到沙發上去吧。吃點兒小點心。”宗民牽著女人的手,把她帶到沙發上。
“你先坐會兒,我去切點兒水果。”
男人從冰箱裏各拿了個蘋果、梨、香蕉還有哈密瓜。洗幹淨以後小心地切成小塊小塊的,放在果盤裏端出來。可他驚訝地發現,女人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把落地燈擰到最小。然後輕輕地坐在女人躺著的沙發邊的地毯上,表情複雜但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女人:幾根散亂的頭發被含在了嘴角,眼角似乎還有一滴未幹的淚。她睡得似乎很不安寧。雙眉不時微微地皺著。臉上不時出現一種受了驚的抽搐。呼吸時而平緩時而急促。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女人突然驚恐地睜大眼睛,急促地坐了起來,雙眸如同受驚的小鹿般四麵張望,顯得不知所措……
“簡,簡,你怎麼啦?做噩夢了嗎?”宗民趕緊拉著女人的手,輕輕拍著。
“誰?我在哪裏?”女人本能地打開男人的手,身體向後縮著。
“簡,是我,別怕,是宗民……”男人連忙站起身把落地燈大大打開。
屋子裏一下敞亮了。女人看見了麵前站著高大寬厚的男人,她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身體一下鬆軟了。她重重地把身體扔回到沙發上,右手扶在胸口上,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簡,你怎麼啦?做噩夢了嗎?”宗民在肖簡的身邊坐下。
“我夢到天雄他……”女人似乎突然意識到身邊坐著的是另一個男人,不由地住了口。
“天雄他怎麼啦?”宗民用溫和平靜的語調不動聲色地問。他要讓女人說。他要女人疏開那個淤積已久的情感河渠。
“天雄他拉著一個看不見麵孔的女人的手從我身邊經過。我使勁喊他他都不理我……拉著那個女人的手從我身邊飄飄而過……我追上去,卻看不見他了……我想給他打電話,但總撥不對號碼……我想不起來他的號碼……我著急……”女人說著說著眼裏流出了一滴滴的眼淚……她連忙用手背擦掉。但剛剛擦完,新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唉——男人深深地歎息。他一把把女人摟在懷裏,輕輕地拍著女人的背,顫抖著聲音說:“寶貝,你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
女人沒有掙紮。依靠在男人溫暖的懷抱裏,她努力釋放著自己全部的委屈……她想哭,她想好好地哭一場。她努力讓自己的腦中充滿丈夫天雄的影像……然後,她努力把那個叫王欣的女人豐腴的身體疊加進來……她努力尋找著這兩個影像瘋狂地糾纏在一起帶給自己撕心裂肺的感覺……她耳邊努力回響著“情敵”麵孔帶著憧憬充滿豐富感情說的話:“你知道躺在他懷裏那種幸福的感覺嗎?我願意為他去死!真的。這個男人有學問有能力有錢還會溫柔……他,他床上功夫還好……”如同電影“蒙太奇”,鏡頭突然一轉,眼前出現那個女人控製不住爆發的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頭發、乳房和身上的肉都在抖動……她努力讓不堪的回憶如排山倒海般噴瀉。女人在一個個把自己包裹得嚴絲無縫的不堪回憶中,努力孕育著撕裂和痛苦的感覺。她想蜷縮在痛苦的毀滅中放任自己的眼淚。但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沒有了哭的感覺。淚腺仿佛突然成了一口枯竭的井,沒有一絲水痕。而且奇怪的是,麵對這一切不堪的回憶,她甚至找不到痛苦的感覺。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腿,有痛感,可為什麼卻沒有心痛?她再次把丈夫的影像和“情敵”的糾纏起來,賦予他們瘋狂的激情……但是她還是感覺不到痛苦。相反,一種滑稽感突然升起來,她有些控製不住地想笑……
“簡,你怎麼啦?”看到懷裏的女人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宗民還以為女人受了刺激,忙著急地輕輕地搖晃著她。
肖簡輕輕地掙脫宗民的雙手和懷抱,坐到了宗民旁邊的沙發上。神色平靜而且還帶著一絲笑說:“宗民我沒有事。真的,我沒事了!”
“小祖宗,你到底怎麼啦?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我的心髒可承受不了!”宗民看見女人抓起茶幾上的水果往嘴巴裏送,感覺女人似乎真的暫時沒有事了。一顆懸著的心稍微落下一些。
“宗民,我沒事了!真的。這一天似乎經曆了一個世紀。我能活著我就沒有事!”
女人平靜地講述了這一天發生的全部故事。男人在女人的講述中經曆著山呼海嘯般的跌宕起伏。
女人講完了,依然平靜地望著男人。
男人的情緒卻深深地沉浸在女人的波瀾起伏中久久不能平靜。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過去。
男人突然站起來,情緒衝動地往外走。
“宗民,你去哪?”女人站起身叫住他。
“我去找他們!”男人呼吸急促地邊走邊說。
“找誰?威廉?還是天雄?去哪裏找?找他們說什麼?”
男人停住了腳。是啊!找誰?到哪裏找?找到他們說什麼?
“那下一步你準備怎麼辦?簡?”男人轉過身,滿眼痛惜。
“破碎的就讓它破碎吧。太陽明天還會照常升起……”女人疲憊地淡然一笑,飄飄地走向落地窗前,拉開窗簾。
窗外,是一輪明月。盈盈地拋出冰冷的白紗,輕輕地籠在女人身上。
女人單薄的背影在月光下孤獨而倔強。猶如白雪重壓下的小草,分明已經不堪重負卻強撐著一份堅強,努力昂著頭挺立著……
望著女人的背影,男人心如刀絞……
這一覺睡得真沉。等肖簡醒來的時候,已經中午了。昨晚是她在OEE工作以來第一次晚上關手機。很久很久了,沒有這麼放鬆地睡,這麼昏天暗地地睡,這麼沒有電話打擾地睡,這麼醒來了還能慵懶地躺著。
女人靜靜地望著柔柔地垂著的窗簾。窗簾上透著溫暖的陽光,把白底窗簾上點綴的藍花兒映襯得充滿靈性。這個窗簾還是多少年前肖簡為宗民親手縫製親手掛上的。在這個素雅的窗簾下也曾演繹了一段雖不驚心動魄但溫馨平和的情感故事。多少年了,宗民都不肯換掉它。似乎留著它就能讓一段愛情永存。
但愛情能永存嗎?
或者說永存在男人女人心間的是愛情嗎?
愛情是男人女人共同合作的產物。僅僅是一方的情感哪怕驚天地泣鬼神,那也隻能稱之為單戀。是一個注定悲劇的戀愛。
多少文學作品謳歌那些驚天動地的愛情。而現代哲人們一針見血地指出那是激情,不是愛情。男女之間的愛情隻有18個月。然後要麼轉化成親情,從此如左手右手般相攜一生;要麼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然而每一個戀人都希望自己的愛情是一個例外,因此付出了多少渴望。但是結果呢?哪一個逃脫得了例外?
女人的腦海裏再次把丈夫天雄的影像拉過來,努力想看清這個自己曾經愛得幾乎喪失了自我的男人。女人又把那個在職場上置自己於死地的“情敵”王欣疊加到男人身上。她又讓腦子裏不斷閃現那一份份曾經帶給自己淋漓盡致痛苦的情書。她讓自己的影像、天雄的影像和那些鮮活的激情男女們的影像在一個個活靈活現的電影“蒙太奇”影像中肆舞……她仔細地體會著自己麵對這些血淋淋回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