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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最後一場雪的時候,我的爺爺死了。
公元一九九四年冬末,氣溫驟然變冷,白天溫度僅為零下十八度,刺骨的寒風從內蒙古大草原狂野地向南而下,穿過冰雪覆蓋的雞鄧烏素山的片片叢林,卷起陣陣雪霧。
雪霧在林中狂舞,把正在山窪處揮動著鎬頭挖墳的幾個村民圍在當中。
天寒地凍,一鎬下去,便濺起星點凍土和冰雪。
五個人雖忙了半天,卻隻拋了一個僅為半米深的坑。
九叔累得出了一身熱汗,可是,因天冷,他身上的汗與外麵冰冷的空氣相遇,隻覺得又濕又粘,皮膚仿佛與衣服凍在了一起。他暗自尋思,看樣子,這天氣三五天也暖和不了,雖是冬末,但這裏的春天來得晚,等到解凍的那一天,至少還需要一個月。而老爺子這墳必須在三天之內挖好,若照現在的進度來看,別說是三天,十天弄好已是很不錯了。
他尋思了一會兒,停下來招手對眾人說:“先別挖了,歇會兒吧!”
眾人見狀,都放下手裏的工具,蹲在山窪裏圍成一圈。九叔從羊皮襖裏摸出一袋煙末,一遝裁得整齊的作業本紙,幾個人各自卷了一支煙棒,一口一口地吸了起來。
九叔抽了幾口,抬頭對眾人說:“看這老爺子的運氣,咋就這麼背呢!偏偏趕了這麼個黴天氣,依我看,照咱們這樣挖不是辦法,大明你們家不是還有雷管嗎?不行就炸吧!”
“使不得,使不得啊!”未等大明搭話,三叔就趕忙擺手,“咱這兒可沒這做法,挖墳必須得人挖,要是用雷管炸,那可不積德啊!老爺子在地下肯定是不答應的!”
三叔這話,自是話中有話,即使他不道明白,眾人也明了。
“我就不信這個邪了!”九叔又卷了一支煙棒說,“要是不用雷管,那咱得挖到甚時候啊!”
“不行的話就去村兒裏多叫幾個人,身強體壯的,但就是不能炸!”三叔堅決不同意。
“三叔說得對,說什麼也不能用雷管炸。”大明挪了挪身子說,“前幾年在臥龍台有個人死了,那也是冬天,墳挖不下去,就用zha藥炸了個坑,可是死人埋了沒多久,他們家就有五個人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們都還歲數小,而且還有個七歲的孩子。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真是會死人的!九哥,我們還是挖吧!”
其實,這件事大家都聽說了。臥龍台那個人死時30多歲,去山上打獵的時候火槍走火,弄傷了一隻眼睛,暈倒在地,凍死了。挖墳的時候,有人用zha藥炸了兩次,炸了一個十米多深的大坑,因太深,便用凍土添了幾米。可是自此之後,慘案便發生了。他們的死因究竟是不是因墳是用zha藥炸的,其實誰都不清楚。
九叔聽了沉默不語,半晌才有氣無力地道:“那就挖吧!”
眾人又起身動起手來,然而,進度仍是頗為緩慢。
2
雞鄧烏素山一帶的人多為漢民,還有少數的*。不過,因曆史的原因,年長一些的漢人也都有一個蒙古名字。
我爺爺的身世我們都不知道,父親也沒有跟我說過。爺爺的蒙古名字叫烏合日沁夫,意為牛工。而湊巧的是,爺爺這確實養了不少牛,平進閑來無事,在放自家牛的同時,也把村兒裏其他人家的牛也一起放。爺爺純粹是義務牛倌,而村民卻常常在過年過節的時候要給爺爺一些錢物,以作回報。而爺爺從來是一分錢都不收,最多就是要他們幾碗豬肉。
爺爺死的時候已經年近七十,原本硬朗的身子,一下就垮了。
那天,大雪連下了三日,初晴,爺爺從屋子裏出來,進得牛圈,忽見群牛都瞪大眼睛望著他,淚水漣漣。
爺爺暗想,這一天,終於來了!
爺爺蹣跚著走出牛圈,望著天空發了一陣呆,把父親和幾個叔叔叫來,交待了一些事,當日下午,爺爺就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那時候,天空雲都散去了,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大地,厚厚的雪開始融化。
父親和幾個叔叔開始張羅爺爺的喪事,他們的臉上沒有太大的悲傷,每個人都是如此沉靜,彼此話也不多,似乎在心裏藏著什麼秘密。
按這裏的規矩,冬天死的人,一般都是在家裏放九天才埋的。第二天的時候,父親著人去尋合適的墳地,自己進了牛圈,望著群牛,沉默不語。
父親把所有的牛都放出了院子,群牛在爺爺的棺材前圍成一圈,“哞哞”地叫了幾聲,聲音悲涼淒慘,爾後,出了院子,全都消失在了茫茫雪原。
我後來曾不解地問父親,為何要把牛都放走?那麼多牛,若是賣了的話,可值不少錢啊!
父親卻拍著我的頭說,它們不屬於這裏,放了是應該的。
我仍不解,還要再問,父親卻示意我別問了。我於是閉口不語,隻在心裏默默想著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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