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古芷臉盲,但聽力卻是極好,常常用此辯識忘記長相的主人。
比如,她的師父蘇漠堯,幼年時嗓子受過極重的傷,聲音比常人要低啞,且不能高聲叫喊,常常要認真聽才能聽清。她的師妹鬆兒,人如其聲,飛揚跋扈,中氣十足。冉妙的聲音自不必說,充滿童真,粘粘糯糯,一聽便知。可慕容沉的聲音卻不是一個調調,隨心情而高低起伏,或因場景而變幻聲調,讓人難以捉摸。
而現下這個叫聲的主人她認得出來,正是兩個時辰前和她在府中交談過的爭書,也是在兩個時辰時,他和慕容沉一起離開慕容家,去向不明。
爭書被捆在圓柱上,發髻略有些淩亂,身上未見明顯傷痕,她提著的心稍稍往下沉,朝爭書遞過去一個眼色,轉眼對上守衛質疑的目光。
她平靜地凝眸,目不斜視,“麻煩你,前麵帶路。”
守衛猶豫許久,見古芷一臉淡漠平和,不疑有他,才邁開步子朝內堂走去。
古芷經過爭書身邊時,低聲問:“他人呢?”
“爺打傷了戶部主簿,被關起來。”
“妙兒。”古芷喚過冉妙,“知道該怎麼做了?”
冉妙賊兮兮地轉眼雙眸,往四周粗略地掃了一圈,拍著胸脯道:“放心吧,交給我。”
慕容沉大鬧戶部並痛打今日闖進慕容府的主事,將堂堂朝廷命官打得鼻青臉腫,眼睛腫得隻剩下一條縫,疼得哇哇大叫,直嚷嚷著要把慕容沉送交法辦,依法嚴懲。
可戶部尚書饒青海宦海浮沉數十載,深知個中厲害,又怎會真的把慕容沉送交京兆尹依法嚴懲。這是一個立功的好機會,可保他平步青雲,更上一層樓。
他將此事壓下,把慕容沉羈押在戶部衙門,五花大綁置於堂下。
他不以為意地席地而坐,一身不知低調為何物的紫色滾金錦袍沾滿血汙,袍裾的五彩祥雲繡紋張揚地鋪展於地,襯得他那張妖孽出眾的臉龐愈發跋扈囂張,即便是受製於人,亦無損於他一身倜儻慵懶之氣。
“慕容公子,毆打朝廷命官乃是死罪。”饒青海在戶部多年,油水撈了不少,滿臉紅光,精神抖擻,龐大的身子顯然已擠不進那張禦賜的太師椅。
慕容沉故作深沉地歎息,“那你殺了我吧!”
“慕容公子年輕有為,乃人中龍鳳。本官想與公子結交日久,隻是苦於沒有合適的機緣。今日你闖我戶部衙門,傷人在前,隻怕本官想息事寧人,也要頗費一番周折。”饒青海繞了一個大圈,無非是想說,放你不難,但是有條件的。
慕容沉是聰明人,卻是一個不願做聰明事的人。他任性妄為慣了,想喝酒時決不委屈自己飲茶,想打人時卻不會為了後果而停手。今日之事,他絕不是一時之氣而為。應該說,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等到他終於可以放任自己,毫無顧忌地保護家人,又有什麼事可以阻擋他呢?
“饒大人,不必多說,要殺就殺,不用打我慕容家的主意。”
饒青海拍案而起,“慕容沉,你別不識抬舉。”
“饒青海,沉爺我就是不識抬舉,麻煩你把抬舉抬出來,讓沉爺我見識見識。”
“你……”饒青海氣得不輕,撫著胸口直喘氣,臉色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慕容沉見狀往地上一躺,曲臂當枕,懶散地打了一個嗬欠。
刨去這周身的清貴之氣,慕容沉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市井無賴,打架鬥毆搶花魁,有什麼事是他沒做過的,更何況是毆打朝廷命官,那戶部主事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個不能打架的男人罷了,幾拳就打趴了。
“大人,大人……”
饒青海昏過去了,戶部衙門人仰馬翻。還好,有大夫自動送上門來。
古芷的醫術自不必多說,須臾間便把饒青海弄醒,軟趴趴地仰躺在太師椅上喘息。她垂眸往堂下那人身上望去,正悠閑地閉目養神,對周遭的一切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