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侯不明心頭竊喜,變作蒼蠅飛下山來,一入燕軍大營,直飛帥帳。見帳外兩個衛兵持戟長立、身姿挺拔的驕傲神態,心中大是得意:“你們的主帥這當兒都快做鬼了,在這兒守個什麼鳥!”飛進後帳落下,搖身一變,就變成了張自貞的模樣。
它挺起胸膛,背著左手,右手虛掂於胸前,有模有樣地踱了幾步,這副官老爺派頭倒是學了個足尺加五。
它心想群道一時半刻自是無礙,此時傳令撤軍可少了許多樂子。它走到前帳的帥案後坐下,見帥案上放著一個插滿令箭的簽筒,當即玩心大起,叫道:“來人哪!”
帳外的持戟衛兵聞聲立即走進帳來,單膝跪倒,道:“都統大人有什麼吩咐。”
侯不明抽出一支令箭扔到衛兵麵前,那衛兵隻當大帥有要緊命令傳下,慌忙拾起令箭,不意大帥說道:“夥夫還沒做好飯麼?醬肉、肥雞速速端來,美酒也不可少了。”
那衛兵聽得一愣,尋思:“嘶,日頭從灶火門出來啦,都統大人什麼時候吃飯也要下發令箭?”但覺得都統大人高瞻遠矚,這麼做或許另有深意。持著令箭出賬,去軍中小灶傳令。
燕軍中有一員偏將,名叫王涉川,原本是張自貞的心腹,因辦事牢靠,深得張自貞喜歡,是以每每行軍都要帶著他,臨時安個偏將給他做做。
其時燕軍安營已畢,正在埋鍋造飯,王涉川實在無聊,同十幾個軍官在營帳裏聚賭。他手氣不佳,把身上幾十兩銀子輸光了,別人又借了他二十兩銀子下注,一發輸了,心頭煩惱,又覺得尿意甚濃,離了帳去解手。溺完了尿,提上褲腰繩,本想再去借點本錢到賭桌上撈回了本,可手上沾了幾滴尿漬,實在他媽的晦氣,隻好在軍營裏閑逛,遠遠地瞧一瞧那王屋山的景致。
恰好那衛兵持著令箭走過,給他瞧見了,喚到近前,道:“是都統大人有將令傳下麼?”
那衛兵知道涉川是主帥親信,不敢有瞞,道:“回將軍問:帥爺有令,要……要醬肉、肥雞、美酒,小的去傳令。”
王震道:“我沒問你這個,我問你持了令箭做什麼去?”
那衛兵道:“將軍,帥爺給小人這道令箭就是……就是讓小人去辦這件差事。”
王震怔了一怔,擺手打發了衛兵,道:“這不是胡鬧麼?”他是大帥親信擢升,深知大帥好大喜功的性子,平素做事帶著兩三分荒唐勁,可今日竟然衛兵持令箭去傳喚酒食,也未免荒唐過了頭。
他見王屋山上群道並無異動,燕軍整肅,料來群道插翅難逃,心想隻要不出差錯,也不必去勸諫主帥,沒來由地惹他不快。
他剛一轉身,忽見身後立著一人,嚇了一跳,待看清那人相貌,忙道:“大……大帥,您怎麼在這兒?”心中疑惑起來,適才那衛兵明明說大帥要酒要肉,應當是在帥帳,怎麼會沒聲沒響地出現在他身後?
“張自貞”道:“帥帳裏悶得慌,本帥四處走走。你在這裏做什麼?”這張自貞其實是侯不白假扮的。
侯不明在山上沒爭得過哥哥,當時嘴裏罵罵咧咧走上山去,嚷嚷著要去解手,心裏其實已經轉了幾十個鬼心眼兒,到了沒人地方,兀自變了蒼蠅,飛到燕軍大營。
它想哥哥要先自己一步,這當兒隻怕已變作了張自貞,在帥營裏作威作福,便不去帥營。正四處閑飛,見著王涉川跟那衛兵說話,等衛兵走了,悄然到王涉川身後,變作了張自貞的模樣。
王涉川道:“回稟大帥:小人跟幾個兄弟一起賭骰子,身上銀子輸幹淨了,想再賭又沒錢,看他們賭心裏癢得緊,隻好眼不見心不煩,出來散散步。”
侯不白聽說有賭局,當下逸興橫飛,道:“你們在哪裏做賭?本帥也去玩他娘的兩把!”
王涉川聽得一怔,大帥雖然平素裏雖然好賭,卻不肯在下屬麵前失了威嚴,從來隻請一些郡官到家裏玩幾把,不與軍官聚賭,今兒怎麼突然轉了性子,這是日頭打灶火門出來了?
他胸中疑惑,畢竟不敢推阻,唯唯否否應了幾聲,引著大帥往設局的營帳裏去。兩人到了帳外,就聽帳內人聲嘈雜,喊大買小,贏了的欣喜歡呼,輸了的高聲罵娘。
王涉川深知大帥愛掙麵子,正要輕咳兩聲,教帳內軍官有所準備,不匡大帥已掀起帳簾入內。他隻好跟進去。
帳內眾軍官圍著桌子,賭得不亦樂乎,見著有人進來,道:“王涉川,你奶奶的快來,老子借再借你二十兩……”突然間前麵那人竟是大帥,呼啦啦跪倒一片,道:“參見都統大人!”
侯不白暗自竊喜,心想:“老大在帥帳裏又有什麼好玩的?”輕咳了兩聲,道:“各位無需多禮,無需多禮,這個……嗯,本帥聽說你們在這裏擲骰子,也來玩他媽的兩把。這個賭桌上無大小,你們不虛拘禮。”
眾軍官聽說大帥破天荒地也來參賭,心下高興。有眼力勁的忙忙拉過椅子請大帥坐下,道:“那麼便請大帥坐莊!”
侯不白更無拒絕之意,嘿嘿一笑,隻道了個“好”字,拈起桌上六粒骰子一擲,那六粒骰子在桌上滴溜溜一轉,四粒一色,另外兩粒均是幺點,湊成一副地對。
侯不白頓時眉開眼笑,將骰子推到王涉川跟前,道:“你來。”
王涉川訕笑道:“大帥,這個……小的沒本錢下……”話未說完,就見大帥從懷裏摸出二三十兩銀子,扔到了他身前。
王涉川心想:“都統大人又不需要自己使錢,隨身帶這些銀子做什麼?”覺得大帥渾身透著一股子古怪勁兒,但也隻能腹誹。
他告了聲謝,攏過銀子,拈起骰子去擲。直待六粒骰子都轉停當了,竟也是一副地對。
侯不白道:“嘿,你老兄運氣不好,地對吃地對,莊家吃閑家……”
眾軍官聽它說“你老兄”,都覺得不成話,但誰也不敢挑它話裏的毛病。王涉川皮笑肉不笑,唯唯否否,不敢搭腔,豈敢真做大帥老兄?
帳內十幾名軍官逐一擲過骰子,無一大過侯不白,各人的賭注都給侯不白攏到了身前。眾軍官大聲喝彩,吹捧大帥福運綿長。其實固然有手氣不佳的,但另有那麼一兩個會擲骰子的,不敢真贏大帥的錢,隻好故意擲得小了。
侯不白連著贏了三圈,覺得沒勁,道:“都說了賭桌上無大小,你們這些狗殺才,瞧不起老爺的賭品不是?奶奶的!”眾軍官訕訕笑著,大溢吹捧之辭,隻道大帥手氣好。
侯不白眼珠子一轉,將骰子在掌心裏拋了拋,往下一擲,一枚一點,一枚兩點,一枚三點,另有三枚摞在一起,最上邊的卻是個四點。它笑道:“癟十,癟十,看有誰還能小過了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