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喆是在無數羨慕的眼光中出生的,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溢美之詞便不絕於耳,但隻有一個人說——他早晚會知道,你會死在他手裏……
麵如死灰的婦人看著他說出這話。
她不是別人,正是古月喆的母親。
她以為兩歲的孩子不會明白,才敢這麼說。
的確,古月喆不懂她的意思,但他卻記住了這句話。
沒有媽媽會如此詛咒自己的兒子,如果這女人真是他如假包換的母親;他也沒有幻聽……如此,隻有一個原因能解釋這番話——他不是天之驕子,而是個孽種。
十三歲時,古月喆明白了這個道理。
上中學之前古月喆就一直在學繪畫,說實話,他畫技並不出眾,因為它隻是富家子弟證明自己修養的一項才藝而已,他以古家未來繼承人的身份被培養,需要學習很多“比畫畫更有用的”東西。與他一起學畫的還有林家小姐和堂弟古月囍,林慧敏的水平和他差不多,雖然不曾深入接觸,但他知道他們是一類人,都是生活在浮華幕前,卻能把情緒掩藏得很好的那種人。
那時,畫得最好的是阿囍,本來以他好動的性子不會學畫畫,他來上課完全是想粘著堂哥。對於這個跟屁蟲堂弟,有時古月喆是厭煩的,但不得不承認,這孩子心思純良,即便學畫畫是為了纏著他,這種的動機也比他和林慧敏單純,心思更為清靜,所以阿喆畫的很好。阿囍以為古月喆是喜愛畫畫的,所以愈發努力的試圖跟上堂兄的步伐,可是他不知道在不知不覺中他的水平早已超過了古月喆和林慧敏,他覺得堂兄畫的好,隻是因為愛屋及烏,被自己的心情蒙蔽了眼睛。
蒙蔽眼睛的還有周圍那些善於奉承的人們。有人辦了一個慈善畫展,特別為他們這些“小藝術家”留了幾個位置,古月喆明白他們的用意,沒有大人會看著自己孩子當眾出醜,幼小心靈和自尊受到打擊,尤其是這些好麵子的有錢人,就算他們自己不掏錢,也總有那些善察顏色者買這筆帳,比起那些真正的藝術家,他們這些小鬼生錢的速度可能更快。不過,既然是慈善的名頭,又有爺爺的同意,古月喆也不好說什麼,便漫不經心的按老師的指導修繕著那副參展作品。
古修蘭走過他的身旁,古月喆立刻放下畫筆,恭敬的等著“父親”發話。母親早亡,古修蘭也很少出現在家裏,古月喆對這個男人幾乎沒有父親的感覺,他更像是一個主人,古月喆寄人籬下,隨時聽從他的安排。
他臉上閃過一絲嘲諷,然後冰冷的說:“你應該在這上麵多下點功夫,沒準以後還要靠它養活。”
古月喆有些錯愕,一時無法消化他的意思。
他很快很輕的補了一句:“你不會以為自己有資格繼承我的財產吧?”
從那一刻起,古月喆明白了,他不是自己的父親,更絲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之感,古修蘭對他絕無感情可言,甚至是憎恨他的。
古月喆想,母親是死在古修蘭的手裏的,即使沒有證據,依舊能預測到……如果自己不謹守本分,順從他的意思,遲早也會被除掉的。
為什麼不活著呢?他沒有自憐自愛,跟古修蘭作對沒有好處,況且他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繼承這個家。
“父親”沒有把他趕出去,是因為臉麵,飯桌上多雙筷子便能遠於流言,對於古家這是比好買賣,所以古月喆雖然低調,但在享受著錦衣玉食的時候並不自卑,或是覺得欠了古家什麼。
表麵上,他依舊是養尊處優身份光鮮的古家少爺,但心裏有些東西卻改變了。
他的畫技突飛猛進,因為他已經沒有其它了……
很快,古月喆明白了,“父親”突然爆發的“怒氣”還來自另一個人,他叫陳嘉睿,是爺爺“收養”的人。
“父親”說:“他寧願把這個家分給一些來路不明的家夥,也不惦念點自己的骨肉,我做得再多,也隻是為別人做嫁衣。”
爺爺疼愛小姑姑已經到了使人匪夷所思的地步,這個內定小姑父也是個人物。雖然見過古月喆的人不會對陳嘉睿的容貌有太大反應,但絕大多數評價還是“一個男人長成那樣真是妖孽”。
這“妖孽”二字,一是因為他相貌出眾,二是據說他與古景元的初戀情人長得很像,就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流言也隨之而來,甚至是古月喆,一個半大的孩子,開始時也有些懷疑爺爺對陳嘉睿別有用心。但事實證明,古景元隻是個走不出過去的寂寞男人,寂寞得有些瘋癲,不近人情,他甚至拆散了小姑父的青梅竹馬,硬是把心智不全的小姑姑塞給人家,並拿公司作為利誘。
這是不是就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爺爺真是瘋了,不就是一副皮囊,不就是一點血肉,把這兩個人捏在一起真能拚出一個昔日倩影嗎?何況小姑姑那樣的心智根本不可能懂得情愛,柔弱的身體也不宜生育,她就像隻易碎的娃娃,被小心的收藏在盒子裏不就好了,何必讓她擁有一個丈夫。
古月喆覺得陳嘉睿也挺可憐的,他就像是一個玩偶的玩偶,娶了一個洋娃娃,他也成了玩具。
不過,一切都與古月喆無關,他是這宅子裏的幽靈,一個暫住的過客而已。
所以,當他窺見小姑父與別的女人親密走在一起的時候,他退回角落的陰影裏,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
唯一不變的就是古月囍依舊愛纏著他,眼裏滿是敬慕崇拜之情。有時,他真想大喊一句:你才是古家唯一的繼承人,我隻是個雜種,你喜歡羨慕我什麼?!
好不容易熬到中學畢業,得知自己要被送到國外的時候,古月喆心裏雀躍不止,表麵上卻很平靜,乖巧順從的接受家族安排。其他人也沒有太大反應,這隻是許多富家子弟必經的人生軌跡,隻有阿囍一個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仿佛堂哥不是去西方留學,而是去西天極樂一樣。
無奈之下,古月喆隻好對他說:“……你心是自由的,在哪都是自由。”看著他傻兮兮的表情,古月喆就猜到他已經在幻想天高皇帝遠的美好生活了。
做個簡單的人真快樂。
他以為自己能就此逍遙了,但是生活沒有放過他。
爺爺把小姑姑送到英國,並讓古月喆照顧她。
“為什麼?不是有小姑父?”
“他沒有照顧好她。”雪尹被欺負的時候,他卻在和另一個女人享受甜蜜,古景元不能原諒他!
古月喆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吐出一句拒絕:“我也沒能力照顧好她。”
“不,你有。”古景元堅定的說。
“我什麼都沒有。”一無所有……
“就是因為你什麼都沒有,你才有資格,你是唯一不覬覦財產的人。”
那是因為他沒有資格。
“阿囍也不喜歡錢。”他說。
“他眼裏也有欲望,隻有你沒有,”古景元篤定的說,“我不會看錯,隻有你不會恨小雪,她才不會受到傷害。”
嗬嗬,爺爺,你難道看不出,這叫心如死灰嗎?
不過,古景元說的也沒錯,但凡與古家有血緣關係的人都會嫉妒小姑姑,比如“父親”和二叔;她的丈夫是心不甘情不願娶的她,自然也不會愛這個妻子。爺爺老了,他想幫小姑姑找一個保護人,一個靠山,先是陳嘉睿,不過他已經發現強扭的瓜不甜,婚姻並不是牢靠的保證,然後他找到了古月喆……
幸而,不是讓他做老媽子,古景元另聘了傭人照顧小姑姑,他隻需定期的去看看她,向爺爺報告一下她的近況即可。
很快的,古月喆聽見了國內傳來的風聲,爺爺“退位”了。古景元不是什麼和善老人,除了麵對小姑姑時,他很少在爺爺臉上看見什麼慈祥的表情。可是,即使如此,在古月喆眼裏,他也比“父親”好上百倍,跟偽善的“父親”相比,古景元簡直就是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