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古怪和令人深思的案件。華生,你有什麼意見?”
“以一個醫生的角度來看,”我說,“我認為這是一個應該讓精神病學家來處理的病例。教授的神經可能是受到了戀愛的刺激。他出國去旅行,目的是擺脫情網。他的那些信件和小木匣可能與一些私人的事情有關——比如說借款或者股票證券之類的,那些都應該是放在匣子裏的。”
“但是他一向反對證券交易。華生,並非如此,其中還另有文章。現在我隻能提示——”
誰也不會知道福爾摩斯的提示,因為這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一位小姐被領到了屋子裏。伯內特立即跳了起來,伸著手跑過去,握緊了她同時伸過來的手。
“我親愛的易迪絲!沒出什麼事吧?”
“我覺得必須來找你了,傑克,我害怕極了!我不敢獨自待在那裏。”
“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我剛剛提到的那位小姐,同時也是我的未婚妻。”
“如何,先生,咱們剛才不正要得出這樣的結論嗎?”福爾摩斯笑著說,“普萊斯伯利小姐,你或許是想跟我們說說事態的新發展吧?”
我們的新客人是一位典型的具有英國傳統的漂亮姑娘,她微笑著向福爾摩斯打了招呼,之後就在伯內特身邊坐了下來。
“我發現伯內特先生沒在旅館裏,我猜他可能到這裏來了。他早就告訴過我他要來這裏向你求助。福爾摩斯先生,你能幫幫我那可憐的父親嗎?”
“問題會解決的,普萊斯伯利小姐,但是現在事件還不夠明朗。或許你所帶來的新情況能夠說明一些問題。”
“這件事發生在昨晚,福爾摩斯先生。他昨天一整天都表現得很奇怪。有時候我覺得他並不完全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情。他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就像是昨天那樣。我甚至覺得他不是我父親。他的外表還是老樣子,但是裏邊已經不是他了。”
“請將你在昨天看到的情況跟我說一下。”
“昨晚我被狗的叫聲吵醒了。那是可憐的羅依,它已經被鎖在了馬廄的旁邊。我習慣將屋門上了鎖才睡覺,傑克——伯內特先生應該跟你們說過,我們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住的房間在樓上。昨晚我的窗簾恰巧是拉開的,外麵的月光非常亮。我在床上躺著,兩眼看著白色的窗口,聽著狗的狂叫聲,這時候我突然看見父親的臉就在窗外看著我。我差一點兒就嚇昏過去。他的臉在玻璃上緊貼著,一隻手舉著,好像是扶著窗框。要是窗戶被他打開的話,我非發瘋不可。那絕對不是幻覺,福爾摩斯先生,別認為那是幻覺。我敢肯定,大概有二十秒鍾,我就癱在床上盯著他的臉。之後他就不見了,但是我還是無法動彈,不能下床到窗口看他到底去了哪裏。我在床上躺著,出了一身冷汗,一直等到天亮。早餐的時候他的態度很粗暴,但是沒有提及昨晚的事。我也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找了個借口就進城了——我來到了這裏。”
對於小姐講述的事,福爾摩斯似乎非常驚訝。
“小姐,你是說你的臥室在樓上。那麼園子裏有比較高的梯子嗎?”
“沒有,這就是讓人害怕的原因,根本就沒有能夠爬到我窗前的辦法,可他偏偏就在窗前出現了。”
“這事是九月五日發生的,”福爾摩斯說,“這就更複雜了。”
這次輪到小姐驚訝了。
“福爾摩斯先生,你已經是第二次提到日期問題了,”伯內特說,“難道日期與案件有重大關係嗎?”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但是我還沒有足夠的資料證明這一點。”
“難道你在考慮精神失常與月亮的運轉有關?”
“不,沒那回事。我並不是在想這個。或許你可以把日記本給我留下,我想把日期核對一下。華生,我覺得咱們可以確定一下行動的計劃了。小姐已經跟咱們說過——我覺得她的直覺是可以相信的——她父親在某些時候對自己做過的事並不記得。因此咱們就可以挑這種日期去拜訪他,就假裝說是他邀請咱們去的。他大概會覺得自己忘記了。這樣咱們就能夠近距離地觀察他了,以此入手調查。”
“這很好,”伯內特說,“但是我需要提醒你,有時候教授的脾氣是很大的,行為非常粗魯。”
福爾摩斯微笑道:“我們有必要盡快見到他,可以說有非常充分的理由立刻就去,要是我的想法屬實的話。這樣吧,伯內特先生,我們會在明天到達劍津。要是我的記憶沒錯的話,那裏應該有一個切克旅館,他們葡萄酒的水平在中等以上,至於床單的清潔度,卻超過了挨罵的水平。先生,在未來幾天裏,咱們的命運搞不好還會落到比這更糟的地步呢。”
星期一的早晨,我們已經在趕往著名大學鎮的路上了——對福爾摩斯來說這是件很簡單的事兒,因為他沒有家業,但是對我來說卻需要經過一陣忙亂的安排,因為那時候我已經有了不小的業務範圍。他在路上一直沒有提起關於案子的事情,直到我們趕到他所說的那家旅館把衣箱存好之後,他才開口說話。
“華生,我覺得咱們可以在午飯前去找教授。他十一點有課,中午的時候會在家休息。”
“找個什麼樣的借口去訪問呢?”
福爾摩斯草草翻了一下日記本。
“八月二十六日,他出現過躁狂情況。也就是說,他在那段時間腦子可能不大清楚。要是咱們一口咬定是有人邀請咱們來的,可能他是不敢否認的。你能厚起臉皮幹一下嗎?”
“隻能試試了。”
“好,華生!既精益求精,又勤勤懇懇。隻能試試了——這正是意誌堅定的人常說的話。咱們需要一個當地人帶路。”
一個當地人,趕著一輛華麗的雙輪馬車,帶領我們經過一排古老的學院建築,之後駛進了一條三股馬車道,最後在一座悅目的宅院前停了下來。宅子四周的草坪上種滿了紫藤。看來這位教授不但生活愜意,而且環境也非常奢侈。馬車靠近的時候,我們發現一個頭發花白的人在前窗露出腦袋,濃濃的眉毛下麵,一雙銳利的眼睛在玳瑁眼鏡後麵打量著我們。一分鍾之後,我們就成功地進入他的住所之中了,教授就站在我們的眼前,因為他的怪異行為,我們從倫敦來到了這裏。但是在我看來,他的行為舉止沒有一點兒怪異的痕跡,他是一個體格高大、五官端正、舉止莊重、身穿禮服的男子,顯示出大學教授應有的威嚴風範。在他臉上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雙眼睛,敏銳而且犀利,讓人覺得聰明到了近乎狡猾的程度。
他看了我們遞出的名片,然後問道:“請坐,先生們。不知你們為什麼來到這裏?”
福爾摩斯溫和地笑著說:“教授,這個問題我正要問你。”
“為什麼要問我?”
“可能是出了一點兒差錯。我聽別人說,劍津大學的起萊斯伯利教授有事情要找我。”
“原來如此!”我發現他那尖銳的灰色眸子中似乎閃過一絲惡毒的光芒,“你是聽說的,對嗎?那麼告訴你這件事的那個人姓什麼呢?”
“抱歉,教授,這有點兒不太好說。如果是出了差錯,也沒有關係,我會向您道歉的。”
“不用這樣說。我想把這件事搞清楚。我對此很感興趣。你手裏有信件、字條或者電報之類能說明你來意的東西嗎?”
“抱歉,沒有。”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請你來的就是我?”
“這個問題我不太好回答。”
“那是當然,”教授厲聲道,“但是,不用你幫助這個問題也很容易回答。”
他來到電鈴旁。那位去倫敦找我們的伯內特先生應聲走來。
“伯內特先生,進來吧。從倫敦來了兩位先生,說是有人邀請他們來的。我的全部信件都是你處理的,你記得有一個叫福爾摩斯的人的信嗎?”
“先生,沒有。”伯內特臉上紅了一下。
“這就可以肯定了,”教授怒氣衝衝地瞪著我的朋友,“先生,”他用兩手撐著桌子向前探出身子,“我覺得你的身份非常可疑。”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
“那我隻好再說一遍,我們白白來了一趟。”
“你說得倒簡單,福爾摩斯先生!”教授尖著嗓子叫道,臉上滿是惡毒的表情。一邊說著,他一邊攔在門前擋住了我們的去路,而且狂暴地揮動著兩手威脅我們。“想走可沒那麼容易!”
他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起來,咧開嘴向我們叫嚷。要是沒有伯內特先生的幫助,我們隻好大打出手才能離開屋子。
“親愛的教授,”他喊道,“請想一想你的身份!要是這件事傳到學院裏去會產生什麼影響!福爾摩斯先生很有名望。你不能對他這麼無禮。”
於是,我們的主人——要是我可以這樣稱呼他的話——隻好無可奈何地給我們讓了路。我們就這樣幸運地離開了他的住宅,來到外麵清淨的馬車道上。福爾摩斯似乎開始覺得這件事好玩起來。
“咱們這位博學的老教授,神經上有一些問題,”他說,“咱們冒昧地去拜訪可能真的顯得生硬了些,但親身接觸的目的畢竟還是達到了。天啊,華生,他一定一直跟著咱們,這老夥計要出來找咱們了。”
我們聽到身後有人奔來,但當我回頭看後就放下心來,在馬車道拐角出現的不是瘋狂的教授,而是他的助手。他正喘著氣跑向我們。
“真是抱歉,福爾摩斯先生,我應該向你們道歉的。”
“無須如此,伯內特先生。這對我這種職業來說是不可避免的情況。”
“我還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蠻橫無理過。他真是越來越狂暴了。恐怕你也會因此明白為什麼他女兒和我如此擔心會發生什麼不祥的事了。但是他的腦子裏卻完全是清醒的。”
“簡直是太清醒了!”福爾摩斯說,“這次我失策了。他的記憶力顯然比我預想的不知好了多少。對了,在我們離開之前,能不能到普萊斯伯利小姐房間的窗子那裏看一下?”
伯內特帶領我們撥開灌木向前走,不久就看到了樓的側麵。
“就在那裏,從左數第二個窗子。”
“天啊,居然有這麼高。但是你看,窗戶下麵有藤子,上麵是水管,那些都可供人攀爬。”
“但是連我這樣的人都沒辦法爬上去。”伯內特說。
“沒錯。對任何正常的人來說,這樣做都是非常危險的。”
“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福爾摩斯先生。那個跟教授通信的倫敦人的地址我已經查到了。今天早上教授好像還給他寫了信,我是從他的吸墨紙上看到的地址。對助教來說,做這種事是非常可恥的,但是我實在是沒有什麼辦法了。”
福爾摩斯看了一下那張紙,就把它放進了兜裏。
“多拉克——這個姓氏有點怪,我覺得可能是斯拉夫人。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個重要的發現。伯內特先生,今天下午我們回倫敦,留在這裏不會再有什麼用處了。我們不能將教授逮捕,因為他並沒有犯罪。也不能強製囚禁他,因為也無法證明他神經失常。現在我們還不能采兒取什麼行動。”
“那到底應該做些什麼呢?”
“別著急,伯內特先生。事情馬上就會有進展的。要是我的推斷沒有錯的話,下周二可能會出現一點兒危機。到時我們一定會趕到。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是非常難熬的,要是普萊斯伯利小姐在倫敦停留得久一點兒——”
“這也容易。”
“那就讓她先住在倫敦吧,等危險過去了再通知她。目前就讓他隨意行動,不要阻攔他。能讓他隨心所欲就行了。”
“他過來了!”伯內特擔心地低聲說。我們從樹枝的縫隙中看見那個挺拔的身影從前廳走了出來,正向四周張望。他將身子向前傾著,兩臂下垂搖擺,腦袋四下巡視。助教跟我們揮手道別,就躲進樹叢溜走了。過了一會兒,我們看到他來到教授身旁,兩個人好像一邊激烈地說著什麼,一邊進到了屋中。
“我覺得老教授應該已經知道咱們前來的用意了,”福爾摩斯一邊和我向旅館方向走一邊說,“雖然隻有短短的一麵,但是我覺得他的頭腦特別清晰而且富有邏輯。性情的確火暴,但是從他的立場上看來,火暴也並非沒有原因,因為如果有偵探來跟蹤,而他又得知這是他自己的家人指使的,很多人都會發火的。我覺得伯內特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福爾摩斯在途中去郵局發了一封電報。當天晚上有了回電。他將電報遞給我看。
商務路已走訪,見到多拉克。波希米亞人,略上年紀,和藹。有一家大雜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