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沒錯,這些推論我都能理解。但是我得承認,我實在看不出你是怎麼判斷她去過兩次眼鏡店的。”

福爾摩斯摘下眼鏡放在手裏。

他說:“你們都能看到,眼鏡的夾子上襯有軟木,為的是防止壓痛鼻子。其中的一塊軟木退色了,而且能夠看出有一些磨損,但另一塊卻是新的。顯然新的這邊的軟木曾經掉過,所以才會換掉。至於這塊舊的軟木,我覺得裝上沒有幾個月。兩塊軟木區別不大,所以我可以斷定她兩次去的是同一家眼鏡店。”

霍普金語帶羨慕地說:“天啊!真是太神了,所有的證據都已經到了我的手裏,而我卻依然無能為力,但我還真想過要去倫敦各家眼鏡店調查的。”

“當然,你的確應該去看看。還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沒什麼想說的了,我所知道的和你差不多,而你所知道的甚至還要更多些,隻要是出現在那條大路上或者火車站上的陌生人,我們都已經盤查過了,但是沒有得到什麼新情況。最令人迷惑的就是這件謀殺案的目的。誰也搞不明白凶手到底是為了什麼。”

“哦!這我可沒辦法幫你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們明天去現場看看?”

“福爾摩斯先生,要是你真能去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早上六點鍾有一列從查林十字街到凱瑟姆的火車,兩三個小時就能到達約克斯雷舊居。”

“那我們就坐這趟火車去吧。這個案件有些令人非常感興趣的方麵,我很想詳細調查一番。快要到一點了,我們應該再睡幾個小時。你就睡在壁爐前麵的沙發上吧,那裏一定很舒服。明天上路之前,我會在酒精燈上給你煮一杯咖啡的。”

第二天清晨,風已經停了。我們起程的時候,天還依然很冷。隆冬的太陽沒精打采地照在泰晤士河及其兩岸的沼澤地上。走過一段讓人生厭的路程,我們下了火車,這時距離凱瑟姆還有幾英裏遠。在等馬車時,我們急忙吃了早飯,所以一趕到約克斯雷舊居,我們就馬上展開了工作。花園的大門口有一位警察正在等候我們。

“有什麼消息嗎,威爾遜?”

“沒有,先生。”

“有人報告看見了生人嗎?”

“沒有。昨天火車站那裏並沒有陌生人出現過。”

“旅店和其他可以住宿的地方都問過了嗎?”

“問過了,先生。但是依然沒有找到任何和謀殺有關的人。”

“這裏距離凱瑟姆不遠。有人停留在凱瑟姆或者從那裏上火車的話,是不可能不被注意到的。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我昨天說過的那條小路。我保證在昨天的小路上沒有發現足跡。”

“草地上的足跡在小路的哪一邊?”

“在這邊,先生。就在小路和花壇之間的那條很窄的邊緣上。現在已經看不見了,但是昨天還可以看得很清楚。”

福爾摩斯彎下腰察看草地,說:“沒錯,這裏曾有人走過。這位女士走路的時候一定非常小心,否則她是會在小路上留下痕跡的,要是在小路的另一邊走,那就可能在濕軟的地麵上留下更為清晰的痕跡。”

“沒錯,先生,她的頭腦一定非常冷靜。”

福爾摩斯專心致誌地思考著。

“你能夠肯定她是從這條路離開的?”

“是的,先生,因為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就從這段草地上?”

“一定是這樣的,福爾摩斯先生。”

“這件謀殺案幹得非常漂亮——非常漂亮,小路到頭兒了嗎?好吧,我們繼續往前走。花園的這扇小門一般情況下是開著的吧,哦,看來這位客人應該是從這兒進到屋裏的。那時候她或許還沒想到要殺人,否則她應該隨身帶著武器,而不是去寫字台上拿刀子。她從過道經過,椰毛墊子上並沒有留下她的痕跡,隨後她進入了書房。她在書房停留了多長時間?這個我們暫時無法判斷。”

“先生,隻有幾分鍾。我忘記跟你說了,在出事前不久,女管家馬可太太還在書房裏打掃,她說大概在出事一刻鍾之前。”

“我們由此得知了一個時限。這位夫人來到了屋中,她幹了些什麼呢?她走近了寫字台旁邊。為什麼要靠近寫字台?應該不是為了尋找抽屜之中的東西。如果有值得別人拿走的東西,抽屜一定會被鎖起來的。那麼她要拿的東西可能在小櫃之中,咦!小櫃好像被什麼東西劃過,快看這道痕跡。華生,劃著火柴。霍普金,這裏的這道劃痕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福爾摩斯觀察著這道劃痕,痕跡是從鑰匙孔右邊的銅片上開始出現的,長度有四英寸左右,小櫃麵上的皮也被劃掉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發現了,但是鑰匙孔周圍有劃痕不是很正常的嗎。”

“但這是個新劃痕,非常新。你看,銅片上被劃的地方還閃光呢!時間較長的劃痕的顏色是和銅片表麵顏色一致的。你看一下這裏的油漆,用我的放大鏡,這道劃痕兩邊的油漆就像犁溝兩旁被翻起的土一樣。哪位是馬可太太?”

一位麵帶愁容的年長婦女來到屋中。

“這個櫃子你昨天上午擦過嗎?”

“擦過了,先生。”

“那麼這條痕跡你看見了嗎?”

“我沒有看見,先生。”

“你一定是沒看到,否則抹布會將油漆的碎屑抹掉的。這個櫃子的鑰匙在誰手裏?”

“在教授那裏,鑰匙掛在他的表鏈上。”

“是普通的鑰匙嗎?”

“是車布牌的鑰匙。”

“好了,你可以走了,馬可太太。現在我們取得了一點兒進展。那位女士來到屋中,走到櫃子前,不是要設法打開它,就是已經打開了它。就在這個時候,威洛比·史密斯走了進來。她慌忙地拔出鑰匙,還不小心劃了一道痕跡在櫃門上。威洛比想要捉住她,她就順手抄起一件身邊的東西,恰好是那把刀子。她用刀子紮向威洛比,想讓他放開自己。可是這一刀給了威洛比致命一擊。威洛比倒下了,她就逃跑了,或許拿走了她要尋找的東西,或許沒有拿走。女仆蘇珊在嗎?蘇珊,從你聽見喊叫聲到下樓的這段時間,她來得及從那扇門逃走嗎?”

“來不及,先生,那絕對來不及。如果有人在過道裏,我無須到下樓就能夠看見。這扇門沒有打開過,否則我會聽到聲音的。”

“這邊出口沒有問題了。那麼那位女士定然是從原路逃走的。這邊的過道一直通到教授的臥室。那麼這裏已經沒有出口了吧?”

“走,咱們去看一下教授。喂,霍普金,有一點非常重要,的確非常重要:通向教授房間的過道也是鋪著椰毛墊子的。”

“但是這和案子有什麼聯係呢?”

“你沒看出來嗎?我並不主張一定會有聯係,但是我覺得會對案子偵破有一定的幫助。咱們一起去,你替我引薦一下。”

我們經過這個過道,它幾乎和那條通向花園的過道一樣長。過道的盡頭是一段樓梯,樓梯的另一端是一扇門。霍普金敲了門之後,就將我們領進了教授的臥室。

這個房間很大,幾乎被各種書籍堆滿了,書櫃上,書架上,隨處可見,屋子中央是一張單人床。房子的主人,正倚著枕頭,在床上躺著。我從未看見過外貌如此奇特的人。教授的臉龐瘦削,長著鷹鉤鼻子,他把臉轉過來,我們看到的是一對深陷在眼眶中的深藍色眼睛,眼神非常敏銳,眉毛成簇地低垂著,他的頭發和下頜的胡須已經全白了,隻剩下嘴周圍的髭須還有些發黃。一支煙卷在蓬亂的白須中發出亮光。房間中充滿了陳舊難聞的煙草氣味。他朝福爾摩斯伸出手,我看到他的手已經被尼古丁染黃了。

他說話非常注意措辭,而且語速十分緩慢。

“您抽煙嗎,福爾摩斯先生?請您試著抽一支吧。那位先生,您也來一支吧,我想把這支煙送給你們嚐嚐,這些煙是亞曆山大的埃俄尼弟斯特別為我製的。每次他會寄來一千支,每隔兩周我都要讓他寄一次。我知道這不好,非常不好,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對一個沒有什麼娛樂可言的老人,留給我消遣的隻有煙草和工作了。”

福爾摩斯點了一支煙,同時拿眼睛向房間四處打量著。

老人感慨道:“煙草和工作,可現在隻剩下煙草了。唉!發生了這種不幸的事,連我也沒心情工作了!真是禍從天降啊!多好的一個年輕人啊!我敢保證,如果再經過幾個月的訓練,他就會成為一個非常出色的助手。福爾摩斯先生,這件事您怎麼看?”

“我現在還沒想好。”

“您如果能夠協助我們把這件沒有頭緒的案子理清頭緒,我會對您非常感激的。這樣的打擊對我這種隻知道研究學術的人來說,簡直就是迎頭一棒,我甚至已經連一點兒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幸好您到了這裏,而且又是那樣精明強幹,您對於自己的職業有著他人不可企及的天賦,這使得您能夠在任何緊急的情況下都能做到泰然處之,對我們來說,得到您的幫助實在是萬分的榮幸。”

福爾摩斯在房間裏來回走動,老教授還在不斷地說著話。我發現福爾摩斯的煙吸得越來越快。他似乎和這裏的主人一樣,也非常喜歡這種從亞曆山大寄來的煙卷。

老人說:“是的,福爾摩斯先生,這種打擊絕對是毀滅性的。小桌子上放著的那一疊稿紙就是我的著作。我深入地研究了天氣教派的理論基礎,而且還對在敘利亞和埃及的科普特寺院中發現的文獻作了研究。所以這部著作的價值是非常大的。可是因為我的身體日漸衰弱,又沒有了助手,真不知道我自己還能否繼續把這部著作寫完。先生,您的煙吸得比我還快!”

福爾摩斯笑了起來。

他又從煙盒裏拿了一支,已經抽到第四支了。他用剩下的煙頭對著火,然後說:“我算是個鑒賞家。我不想進行過多的詢問,那樣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考芮姆教授,據我所知,出事的時候你就在床上,所以也不知道什麼。我隻有一個問題,威洛比在臨死之前說:‘教授,是她’,你覺得那是什麼意思?”

教授搖起了頭,他說:“蘇珊是個鄉下姑娘。您知道這種人有時候是蠢得令人無法相信的。我覺得那個可憐的年輕人隻是發出了一些不連貫的呻吟,但是蘇珊卻將其誤解成了不明其意的話。”

“這樣的話,您自己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呢?”

“這應該是個偶然事件,也有可能是自殺,但是我隻在咱們幾個人之間這樣說說,年輕人總是把煩惱藏在心裏,比如愛情之類的事,這些我們無從得知。這或許要比謀殺的可能性還要大。”

“但是那副眼鏡怎麼解釋呢?”

“我隻是一個書呆子,隻知道空想。我對於生活中的實際事物並不善於解釋。可是朋友們,大家都知道愛情晴雨表的表現形式是很特殊的。請一定要再吸一支煙。您能這麼賞光我很高興。如果一個人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可能把一雙手套、一把扇子或者一副眼鏡等任何東西拿在手裏當做紀念品。這位先生提到在草地上發現了腳印,這樣的推測是很容易出問題的。至於刀子,極有可能是這個年輕人在倒下的時候扔出去的。我說的話可能不對,總而言之,我覺得威洛比可能是自殺的。”

福爾摩斯對這樣的解釋感到驚異,但他還是繼續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一邊專心地思考,一邊一支接一支地吸煙。

過了一段時間,他說:“考芮姆教授,能告訴我寫字台的小櫃裏裝的是什麼嗎?”

“我想小偷不會對那些東西感興趣的。都是家人的證件,包括我那不幸的妻子的來信,還有我在大學的一些學位證書,給您鑰匙,您可以自己去看看。”

福爾摩斯將鑰匙接過來,端詳了一會兒,之後又將其還給了教授。

他說:“鑰匙對我來說沒有多少用處。我倒是更想悄悄地去你的花園,自己好好地把情況思考一下。你所說的自殺一說,還是值得考慮的。考芮姆教授,請原諒我們如此突然地來打擾您,非常抱歉。午飯之前我們不會再來打擾您了。我們會在兩點鍾的時候再來,屆時會將有關情況報告給您。”

奇怪的是,福爾摩斯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我們來到花園的小路上,在那裏默默地走了幾個來回。

後來我問:“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他說:“這全取決於我吸的那些煙卷。或許我整個都想錯了,但是煙卷會告訴我的。”

我吃驚地說:“夥計,你怎麼——”

“你會清楚的。我們或許還可以再去眼鏡店勘察一番。但要是眼鏡店這個線索有問題,我就得到解決問題的捷徑了。啊!馬可太太來了!我們得和她好好談一會兒,這對於破案會有所幫助的。”

我早就應該說出來,要是福爾摩斯願意,他會很討女人喜歡的,而且他還能很快取得她們的信任。果然,不到五分鍾的時間,他就取得了這位女管家的信任,他們倆談得非常投機,就如同多年的老友一樣。

“沒錯,福爾摩斯先生,就如同你說的那樣,絕對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所以他才會不斷地吸煙。有時候簡直就是沒日沒夜地吸煙。一天早晨我到他的屋子去,那裏到處都是煙氣,濃得就像倫敦的霧。可憐的史密斯先生也吸煙,可是沒有教授那麼厲害。對教授的健康來說,我不知道吸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福爾摩斯說:“啊,至少吸煙會消減食欲。”

“先生,我不懂這些。”

“我想,教授一定吃得很少。”

“應該說,他有時吃得多,有時卻吃得很少。”

“我敢打賭,今天早晨他一定沒吃早餐。我發現他吸了很多煙,恐怕午飯都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