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的照片嗎?”
“我一直隨身帶著。”他將表鏈上的小金盒打開,我們看到了那位漂亮女人的完整麵容。那並非一張照片,而是象牙雕成的袖珍像。她那光亮的黑發、又大又黑的眼睛和優美的小嘴的感染力被藝術家充分地表現了出來。福爾摩斯長時間仔細地觀察那幅畫像,之後蓋上小盒,將它遞還給聖西蒙勳爵。
“這麼說來,是這位年輕的小姐來到倫敦之後,你們才開始重敘舊情的?”
“沒錯,她父親帶她來參加一次倫敦的年終社交活動。我和她在見了幾次麵之後,就締結了婚約,現在和她結了婚。”
“有一些消息表明,她帶來了一批非常可觀的嫁妝?”
“嫁妝的確非常豐厚,和我們家族一般的情況差不多。”
“那麼既然婚禮已經舉行了,這批嫁妝理所當然已經成為你的財產了?”
“我並沒有詢問過這件事。”
“沒有詢問過是很自然的。婚禮前一天你和多蘭小姐見過麵嗎?”
“見過。”
“她的心情怎麼樣?”
“她再愉快不過了,她還一直跟我說未來的生活應當怎麼樣。”
“是嗎,那一定非常有趣。那麼在結婚當天清晨呢?”
“她高興極了,喜氣洋洋的,至少到婚禮的最後都一直是那樣的。”
“婚禮之後你發現她有什麼變化嗎?”
“啊,說實話,當時我發現了一種之前從沒有看見過的跡象。她的脾氣顯得有些急躁。但那隻是一件小事,並不值得提起,而且和這個案子也不可能有什麼關係。”
“雖然這樣說,但還是請你講講吧。”
“唉,完全就是孩子氣。就在我們走向教堂的法衣室的時候,她拿在手裏的花掉了。當時她正經過前麵的那排座位,花束掉在了前麵座位那裏。稍微耽擱了一會兒,旁邊座位上有位先生將花束撿起來遞給她。那束花看起來依然完好如初。但是當我和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對我的回答卻很生硬。在駛往家中的馬車裏,她好像還在為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憂心忡忡,真是令人覺得好笑。”
“你說在前排的座位上坐著一位先生,這麼說當時還有別人在婚禮現場?”
“哦,沒錯,教堂在開門的時候,不可能不讓其他人進去。”
“那麼那位先生會不會是你妻子的一位朋友?”
“不會的,絕對不會,我叫他先生完全是出於禮貌,他看上去隻不過是一個非常平常的人。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的樣子。但是我覺得,真的,我們是不是談得離題太遠了。”
“聖西蒙夫人在婚禮結束回來的途中遠不如她去時那樣心情愉快。那麼當她再回到她爸爸住處的時候,她都做了些什麼?”
“她和她的女傭人說了一些話。”
“那位女傭人是什麼人?”
“她叫艾麗絲,是和她一起從加利福尼亞來的,是個美國人。”
“她們關係非常親密?”
“也許這麼說有點兒過分。我覺得她的女主人似乎對她非常隨便,完全不拘於禮儀。但或許美國人本來就對這一類事情有不同看法。”
“她和艾麗絲說了多久?”
“嗯,幾分鍾吧。當時我正在想一些其他的事。”
“你聽到她們說些什麼了嗎?”
“聖西蒙夫人提到了一些‘強占別人土地’之類的話,她習慣了說這一類的俚語。我不知道她具體指的是什麼。”
“美國的俚語有時候是非常形象化的。你妻子和女傭人說了那些話之後做了些什麼事?”
“她進了吃早餐的房間。”
“是你挽著她進去的嗎?”
“不,她一個人去的。她一向不講究這些小節。之後就在我們入座大約十分鍾之後,她非常著急地站起來,咕噥了幾句抱歉之類的話,就出了房間,然後就這樣一去不複返了。”
“但是據我所了解的,那位叫做艾麗絲的女傭人作證說,女主人走進了她自己的房間,在新娘的禮服上罩了一件長外套,又戴上一頂軟帽,之後就出去了。”
“應該是這樣的。有人在後來看到她和弗洛拉·米勒一起走進了海德公園。弗洛拉·米勒,就是報紙上所說的那個被拘留的女人。就在那天早上,她還在多蘭的寓所惹出了一些麻煩。”
“是的。關於這位年輕的女士,我還想具體了解一下她的情況,還有你們之間的關係。”
聖西蒙勳爵揚了一下眉毛聳了聳肩,“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可以說關係非常友好。她過去經常住在阿利格羅。對待她我並不吝嗇,而她對我也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但是福爾摩斯先生,你應該了解女人是怎麼一回事,弗洛拉是很可愛的,但是她的脾氣卻非常急躁,而且對我非常依戀。所以當她得知我要結婚的消息的時候,還曾經寫過幾封可怕的信給我。老實說,我之所以這樣低調地舉行婚禮,就是害怕她會在教堂裏鬧出什麼事。不巧的是就在我們回來的時候,她來到了多蘭先生的門前,而且一邊極力試圖闖進去,一邊公然用極其難聽的字眼斥責我的妻子,甚至還出言威脅。但我已經預料到可能會發生類似的事情,於是事先將兩名便衣警察安排在那裏。他們很快把她趕出門去了,當她意識到這樣吵架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時候,就不再叫嚷了。”
“所發生的一切,你的妻子都聽到了嗎?”
“她並沒有聽到,真是謝天謝地。”
“後來聽人說,和她走在一起的正是這個女人?”
“是的,這也正是蘇格蘭場的雷斯垂德先生非常嚴肅地看待這件事的緣故。有些人認為,是弗洛拉將我的妻子誘騙了出去,而且為她設下了某種可怕的圈套。”
“哦,這隻是一種推測。”
“你也這樣認為嗎?”
“我並沒說事情就是這樣,但是你自己也並不希望事情就是這樣吧?”
“我覺得弗洛拉連一隻蒼蠅都不願意傷害。”
“但是嫉妒卻能夠使人的性格發生奇妙的改變。對於這件事,你能告訴我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嗎?”
“真是的,我來這裏是為了找到答案,而不是提出見解。我已經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如實告訴你了。但既然你想聽我的話,我可以說,我覺得可能是因為這件事讓她受到了刺激,同時她感覺到自己的社會地位一下子提升了那麼高,這一切就使得我妻子精神上有一點兒錯亂。”
“也就是說,她精神錯亂了?”
“哦!真的,當我覺得她拋棄了——我不想說是我,但這可是那麼多女人夢寐以求的——我沒有辦法給出其他解釋。”
“嗯,當然,這種假設也是有可能發生的。”福爾摩斯麵帶微笑地說,“那麼現在,聖西蒙勳爵,我想我差不多已經掌握了所有的材料。順便再問一下,你們坐在早餐桌邊是不是就能看到窗外的情況?”
“我們坐在那裏可以看到馬路的另一邊和公園。”
“如果是這樣,那我認為不需要再耽擱你了,稍後我會再聯係你的。”
“希望你能夠幸運地解決這個問題,”我們的委托人說著站起身來。
“哦,實際上我已經解決了。”
“真的?怎麼回事?”
“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把這個案件解決了。”
“那我妻子現在在哪兒?”
“這個問題我很快就能給出答案。”
聖西蒙勳爵搖了搖頭,“恐怕我需要一個比咱們倆更聰明的腦袋。”說著,他莊嚴地行了一個老式鞠躬禮就邁步離開了。
“承蒙勳爵把我的腦袋和他自己的相提並論,當真是不勝榮幸。”歇洛克·福爾摩斯笑道,“花了這麼長時間詢問,我想我應該來一杯蘇打威士忌,再抽一支雪茄。咱們的委托人還沒有進門,我就已經得出結論了。”
“老兄,真有兩下子!”
“類似案件的記錄我有好幾個,但是就像我曾經說的那樣,沒有哪個像這件案子這麼幹脆。我所有的調查都對後來的推測起到了幫助作用。有時候旁證是非常具有說服力的。就如同梭羅所說,就好像在牛奶之中看見了一條鱒魚一樣。”
“但是,你聽到的我也都聽到了。”
“不過,你卻並不具備我所積累的那些過去的案件知識,這些知識對我起了很大的作用。多年以前,阿伯丁曾經發生過一個類似的案件。而在普法戰爭之後一年,慕尼黑又發生了一件非常類似的事情。這些都屬於同一類型。但是,嘿,雷斯垂德來了!你好,雷斯垂德!餐具櫃那裏有一隻大酒杯,盒裏還有雪茄。”這位官方偵探身上穿著一件水手那樣的粗呢上衣,係著一條老式領帶,儼然就是一個水手。他的手中拎著一隻黑色帆布提包,簡單地打了一下招呼,他就坐了下來,接過一根遞過去的雪茄抽起來。
“出什麼事了?”福爾摩斯眨著眼睛問,“好像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
“我的確覺得很不順心。就是聖西蒙勳爵那件倒黴的案子。對這案子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真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們誰見過比這還要亂的事?每條線索好像都從我的指縫中溜掉了。一整天我都在忙著調查這件事。”
“看來你搞得全身都濕透了。”福爾摩斯一邊說著,一邊將一隻手搭在他那件粗呢上衣的胳膊上。
“沒錯,我剛從塞彭廷湖打撈回來。”
“天哪,去那兒做什麼?”
“打撈聖西蒙夫人的屍體。”
福爾摩斯靠在椅子上,仰麵捧腹大笑。
“那特拉德爾加廣場的噴水池裏你沒試著打撈一下?”他問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在那個湖裏尋找那位夫人的機會就像在其他地方尋找的機會一樣多。”
雷斯垂德急得瞪了我的朋友一眼,“你似乎都已經知道了。”他吼起來。
“哦,我是在剛才聽說的整個事情的經過,但是我已經得出了結論。”
“真的!那你覺得塞彭廷湖和這件案子沒有關係?”
“我覺得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關係。”
“那你給我解釋一下,我們在湖中找到的這些東西是怎麼回事?”說著他打開了剛才帶來的提包,將一件波紋綢的結婚禮服、一雙白緞鞋還有一頂新娘的花冠以及麵紗,一股腦兒倒在地板上。這些東西全都泡了水,而且退了色。“還有呢,”說著他又將一枚嶄新的結婚戒指放到這些東西上麵。“這個難題你怎麼解決啊?福爾摩斯大偵探。”
“哦,真的嗎?”我的朋友一邊說,一邊朝空中噴出一個個藍色的煙圈。“這些東西都是你從塞彭廷湖裏撈出來的?”
“不,是一個園丁發現的,當時這些東西都漂浮在湖邊。現在已經辨認出這些就是她的衣服,我覺得既然衣服在那裏,那麼屍體一定也應該在附近。”
“如果根據這個英明的推論,那麼每個人的屍體,都應該可以在其衣櫥附近找到。我想知道你通過這個得出了什麼結論?”
“我已經找到了弗洛拉·米勒與失蹤有關聯的證據。”
“恐怕你並沒有找到。”
“你真這麼覺得嗎?”雷斯垂德生氣地咆哮起來,“福爾摩斯先生,恐怕你的演繹法和推理並無用處。兩分鍾裏你就已經犯了兩個大錯誤,這些衣服的確和弗洛拉·米勒小姐有關聯。”
“怎麼說?”
“這件衣服有個口袋,口袋裏裝著名片盒,名片盒裏放著一張便條。就是這張便條。”他一下子將便條扔在他麵前的桌子上,“我念給你聽這上麵寫的是什麼:‘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你就會看到我。到時請立刻過來。EHM’
“我始終覺得聖西蒙夫人是被弗洛拉·米勒騙出去的。毫無疑問,她和她的同謀,要為這一失蹤事件負責。這張便條是用她名字的首字母簽署的。毫無疑問,字條應該是在門口悄悄地塞進那位夫人口袋的,所以她才會被誘惑而落入她們的控製之中。”
“真是絕了,雷斯垂德,”福爾摩斯笑道,“你真是了不起,讓我看一眼。”他漫不經心地拿起那張字條,但是注意力馬上就被吸引住了,而且還滿意地叫了一聲。“這真的是非常重要,”他說。
“哈哈,你也這麼覺得?”
“非常重要。我應該熱烈地祝賀你。”
雷斯垂德揚揚自得地站起來,又低頭看了一眼。“這是怎麼回事?”他失聲大叫起來,“你拿反了!”
“恰恰相反,你看的才是反麵。”
“你有病啊!用鉛筆寫的便條在這邊。”
“哦,我感興趣的其實是這裏,這看來像是一張旅館的賬單。”
“那上麵什麼都沒有,我早看過了。”雷斯垂德說,“‘10月4日,房間8先令,早飯2先令6便士,雞尾酒1先令,午飯2先令6便士,葡萄酒8便士。’這能有什麼問題?”
“你或許發現不了什麼,但這並不能說明它不重要。當然便條本身也非常重要。確切地說,這些首字母的簽字至少還是很重要的,所以我還是要祝賀你。”
“我已經浪費了夠多的時間了,”雷斯垂德邊說邊站起來,“我隻相信艱難戶外的工作,不相信隻坐在壁爐邊就可以編造出來的理論。再見,福爾摩斯先生,我倒要看看到底會是誰先將事情調查清楚。”他收拾好衣服,將它們塞進包裏,走向門口。
“給你一點兒暗示吧,雷斯垂德,”在那位對手走出門之前,福爾摩斯慢條斯理地說,“我可以告訴你事情的真相。聖西蒙夫人可是一位神話式的人物。現在沒有,從前和以後也沒有。”
雷斯垂德冷冷地看了一眼我的同伴,然後又回過頭來看看我,輕輕地拍了三下前額,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他剛將身後的房門關上,福爾摩斯立刻就站起來穿外衣。“這家夥所說的戶外工作還有點兒作用,”他說,“所以我覺得,華生,我得把你獨自留在這兒一會兒。你先看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