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碰到像他那樣留著絡腮胡子的人,而對方又不肯泄露機密時,你就可以用打賭的方式讓他說出實情,”他說,“我敢肯定,如果剛才我在那個店主麵前放上一百英鎊,他就絕不會像打賭那樣向我提供如此詳實的情況。哦,華生,我真是沒有想到,我們的調查已經接近尾聲。眼下,唯一需要決定的就是我們到底應該在今天晚上就到奧克肖特夫人那裏去,還是應該等到明天再去。從那個粗魯的家夥的話語中,我們可以清楚地了解到,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別人急於知道這件事,所以,我應該……”
突然,一片吵鬧聲打斷了他的話,聲音就是從我們剛才離開的那個貨攤發出的。我們轉過頭來一看,隻見一個賊眉鼠眼、身材矮小的人正在門口吊燈那黃色的光暈下站立。店主人布萊肯裏奇就站在他那貨攤的門口,向這個怕得幾乎要縮成一團的人凶巴巴地揮動著拳頭。
“你,還有你的鵝,真是讓我煩透了!”他喊道,“希望你們一起去見鬼!你要是再敢用那些蠢話來糾纏我,我就把狗放出來咬你。你把奧克肖特夫人帶來,我自會答複她,可這與你有什麼關係?我的那些鵝是從你那兒買來的嗎?”
“不是的。不過,其中有一隻鵝確實是我的呀!”那個矮個子歎著氣說道。
“那好吧,你現在就去向奧克肖特夫人要吧。”
“是她讓我來向你要的。”
“哦,你可以向普魯士國王要,這跟我沒關係。我已經聽夠了,你快點滾開!”他惡狠狠地衝過去,那個矮個子很快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這下我們就不用到布裏克斯頓路去了。”福爾摩斯壓低聲音對我說,“跟我來,我們得看看從這個人身上能查出什麼線索來。”我們穿過在燈火輝煌的店鋪周圍成群結隊的閑逛的人叢,我的搭檔快走幾步追上了那個矮個子,朝他的肩膀拍了一下。那個矮個子猛然轉過身,我在燈下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個人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你是誰?你要幹什麼?”他聲音顫抖地問道。
“對不起,”福爾摩斯態度溫和地說,“剛才,我無意間聽到你對那個店主提出的問題,我想,或許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幫助。”
“你?你究竟是誰?這件事你怎麼會知道?”
“我叫歇洛克·福爾摩斯。了解別人不了解的事是我分內之事。”
“可是對於這件事,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很抱歉,對於這件事的經過,我一清二楚。你拚命想找到那幾隻鵝。那幾隻鵝是住在布裏克斯頓路的奧克肖特夫人賣給那個名叫布萊肯裏奇的老板的。這些鵝經他的手轉到阿爾法酒店的老板溫迪蓋特先生那裏,再由他轉到他的鵝俱樂部,而亨利·貝克則是這家俱樂部的會員。”
“啊!先生,您正是我渴望見到的人,”矮個子哆哆嗦嗦地伸出雙手喊叫著,“我簡直難以向您解釋我對這件事有多麼感興趣。”
歇洛克·福爾摩斯叫下一輛從這裏經過的四輪馬車。“既然如此,我們與其冒著寒風在鬧市談話,還不如到一個溫暖舒適的房間仔細探討這個問題。”他說,“不過,在我們出發之前,請讓我知道我有幸為之效勞的人的尊姓大名。”
矮個子略微猶豫了一會兒,眼珠又向旁邊斜視了一下,然後回答道:“我叫約翰·魯孫濱。”
“哦,不不不,我問的是你的真實姓名,”福爾摩斯依舊和藹地說,“用化名辦事總是不大方便。”
這個陌生人原本蒼白的臉頓時紅了起來,他說道:“好吧,我的真名叫詹姆斯·賴德。”
“這就對了,‘世界旅館’的領班。快請上馬車吧!過一會兒,我就將把你想要知道的所有情況說給你聽。”
矮個子站在那兒,反複地打量我們,眼神之中既有擔心,又有希望。這恰恰是一個身處吉凶未卜的境地,對自己的前途沒有任何把握的人所特有的表情。隨後,他便聽從福爾摩斯的吩咐上了馬車。在車上,我們三個都一聲不響,可我們這位新夥伴的呼吸十分急促、微弱,雙手時而握緊,時而鬆開,這充分表明了他內心的高度緊張。半個小時之後,我們回到了貝克街的家中。
“我們終於到家了!”當我們走進房間時,福爾摩斯十分愉快地叫道,“遇到這樣的天氣,熊熊的爐火總是會令人感到愜意。你好像很冷,賴德先生。請你在這把藤椅上坐下吧。在解決你的小問題之前,請讓我先把拖鞋換上。哦,這下好了。你想了解一下那些鵝的情況嗎?”
“是的,先生。”
“我想——準確一點兒說——是你想知道那隻鵝的情況吧。我設想一下:你最感興趣的那隻鵝是白色的,尾巴上還帶有一條黑斑。”
賴德聽到這裏,激動得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哦,先生!”他叫道,“您能告訴我這隻鵝現在在哪裏嗎?”
“它已經來過我這裏了。”
“您這裏?”
“是的,它的確是一隻無比奇異的鵝。你對這隻鵝如此感興趣,我也毫不奇怪。這隻鵝死後生下一枚蛋——是世界上少有的、無比美麗、無比明亮的藍色小蛋。它已經被我珍藏在我的博物館裏了。”
我們的這位矮個子客人搖搖晃晃地從椅子上站起,右手扶住了壁爐架。福爾摩斯則打開了他的保險櫃,將那顆藍寶石舉在手中。隻見寶石光芒四射,宛如一顆璀璨的寒星。賴德拉長了臉,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寶石,不知道是應該認領還是應該否認。
“這場戲算是演完了,賴德,”福爾摩斯平和地說,“站穩一些,賴德,不然的話你就要跌進壁爐了。華生,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他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膽量去做那些罪惡的勾當。讓他喝一點兒白蘭地。現在好了,他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了。說真的,他長得多麼瘦小啊!”
過了一會兒,他十分費力地站起身來,卻因站立不穩而差一點兒倒下。不過,白蘭地使他麵頰有了一些血色,他再次坐了下來,用帶有恐懼的眼光看著譴責他的人。
“我差不多已經完全掌握了這件案子的任何一個環節以及我可能需要的所有證據。所以我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事情需要你來告訴我了。可是,為了圓滿地了解這件案子,我們還是把那件小事搞清楚吧。賴德,你以前聽說過莫卡伯爵夫人的那顆藍寶石嗎?”
“我是聽凱瑟琳·丘薩克說的。”他斷斷續續地答道。
“哦,你說的那個人是伯爵夫人的侍女。嗯,如此容易弄到手的大筆橫財對你來說非常具有誘惑力,正如它過去曾經引誘過比你本事更大的人一樣;可是,你的手法卻不十分周密。在我看來,你天生就是一個非常狡猾的惡棍。你知道管子工霍納曾經有過類似的偷盜行為,因此嫌疑會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上。那麼你又做了些什麼呢?你們——你與你的同夥丘薩克在伯爵夫人的房間裏設計了一些小小的騙局。你們想辦法把他叫到房間裏來,而在他離開之後,你撬開了伯爵夫人的首飾盒,然後又大喊大叫,說房間被盜,結果使這個不幸的人被警方逮捕。然後你就……”
賴德“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毯上,緊緊抓住我朋友的雙膝哀求道:“看在上帝的分兒上,您就可憐可憐我吧。想想我的父親,還有我的母親!那會讓他們徹底心碎的。我以前從來都沒有做過壞事!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可以手按《聖經》發誓。哦,千萬不要把這件事上報到法庭!看在基督的麵上,求求你,千萬不要這樣做!”
“回到你的椅子坐好!”福爾摩斯厲聲嗬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才知道磕頭求饒,可你有沒有想過,那可憐的管子工霍納卻因為與他毫無瓜葛的罪名而被置於法庭的被告席上。”
“我可以逃走,福爾摩斯先生。我要離開英國,先生。這樣一來,對霍納的控告也就會撤銷了。”
“哼!我們會談到這個問題的。不過,現在請你讓我們聽聽這場戲第二幕的實情吧。你老實交代,這顆寶石是如何進到鵝的肚子裏,而那隻鵝又是如何被弄到市場上去販賣的呢?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這是使你平安無事的唯一希望。”
賴德伸出舌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我一定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給您,先生,”他說,“霍納被逮捕以後,對我來說,最好的選擇可能就是攜帶寶石馬上逃走,因為警察說不定會在什麼時候想起來搜查我及我的房間。可是,旅館裏根本沒有一個能夠確保我安全的地方。於是我假裝受人派遣離開旅館,乘機去了我姐姐家裏。她跟一個名叫奧克肖特的男人結了婚,兩人就住在布裏克斯頓路。我姐姐在那兒的工作就是把鵝喂肥,然後供應市場。在我眼裏,一路之上遇到的每個人都好像是警察或是偵探。所以,盡管那天晚上冷得要命,然而在我到達布裏克斯頓路以前,早已經大汗淋漓了。姐姐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又問我的臉色為什麼如此蒼白。我卻對她說我是因為旅館發生的那起珍寶盜竊案而感到心情煩亂。然後,我就走進了後院,一邊抽著煙鬥,一邊考慮怎樣才能使事情得到妥善解決。
“從前,我有一個名叫莫茲利的朋友。他過去做過壞事,前不久才在培恩頓威爾刑滿出獄。有一天,他和我碰到一起,對我講起了盜竊的方法和將贓物出手的途徑。我堅信他不會出賣我,因為他有一兩個把柄在我手上,於是我下定決心去基爾伯恩他的住所找他,並告訴他我的秘密。他一定會告訴我如何才能將寶石換成現金。可是我怎樣才能安安全全地到達他那裏呢?這時,我想起了我從旅館來的路上那極度慌亂的心情。我隨時都有可能被逮捕或搜查,而那顆寶石就放在我背心的口袋裏。當時,我正靠在牆上,看一群白鵝在旁邊一搖一擺地來回踱步,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我想這個辦法一定能瞞過世界上最優秀的偵探。
“就在幾個星期之前,我的姐姐告訴我,我可以從她喂養的鵝當中任意挑選一隻,作為她送給我的聖誕禮物。我知道,姐姐說話向來算數。既然如此,我不如現在就把鵝帶走,這樣我便可以將那顆寶石放到鵝的肚子裏,然後安安全全地把它帶到基爾伯恩去。我姐姐的院子裏架起了一個小棚子,我便從那個棚子後麵趕出來一隻鵝——一隻白色的、尾巴邊緣處有一道黑斑的鵝。我把它抓起來,用力撬開嘴,然後把那顆寶石硬塞進它的喉嚨裏,一直塞到我的手指所能夠到的地方。那隻鵝一下子就把寶石吞了下去,我用手一摸,感覺到寶石已經由它的食道進入了嗉囊。那隻白鵝扇著翅膀用力掙紮,我的姐姐聞聲走出來,問我出了什麼事情。就在我轉身答話的一瞬間,那隻鵝突然從我手中掙脫出來,扇著翅膀回到鵝群裏去了。
“‘傑姆,你幹嘛要抓那隻鵝?’她問道。
“‘哦,’我說,‘你上次不是說要送我一隻鵝作為聖誕禮物嗎?我剛才是在掂量哪隻鵝最肥!’
“‘哦,’她說,‘我們早就把給你的那隻鵝放在一邊了。我們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傑姆的鵝,就是那邊的大白鵝。我總共喂養了二十六隻鵝,其中有一隻是送給你的,一隻是留給我們自己吃的,另外二十四隻是準備拿到市場上出售的。’
“‘非常感謝,麥琪,’我對她說,‘可是,如果對你來說送我哪一隻都無所謂的話,我還是想要剛才我抓到的那隻。’
“‘我們為你準備的那隻比你剛才抓到的那隻要重整整三磅。’她說道,‘那可是我們特地為你喂肥的。’
“‘沒關係的,我就是想要我剛才抓到的那隻鵝,我想現在就把它帶回去。’我說。
“‘唉!既然這樣,就隨你的便吧。’姐姐帶著一絲怨氣說道,‘那麼,你打算要哪一隻呢?’
“‘就是那隻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斑的鵝,它就在鵝群裏。’
“‘哦,那好,把它宰了之後你就帶走吧。’
“就這樣,我按照姐姐說的把那隻鵝宰了,福爾摩斯先生。然後,我便帶著這隻鵝來到基爾伯恩。我把我做過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我的朋友,因為他確實是一個可以將這類事情坦誠相告的人。他聽了我的話樂得幾乎喘不上氣來。然後,我們就用刀將鵝剖開。這時,我的心一下子涼了,因為鵝的嗉囊裏根本就沒有那顆藍寶石的影子,我想一定是出了糟糕透頂的差錯。於是我把鵝丟在腦後,急忙向我姐姐家裏跑去,快步走進後院,可是我已經看不到一隻鵝了。
“我高聲叫道:‘麥琪,院子裏的那些鵝哪兒去了?”
“‘它們已經被送到經銷店了,傑姆。’
“‘是哪家經銷店?’
“‘考文特園的布萊肯裏奇。’
“‘其中是不是有一隻白鵝尾巴長著黑斑?跟我挑出來的那隻一模一樣?’我問道。
“‘是的,傑姆,我這裏有兩隻尾巴上帶黑斑的白鵝,我一直不能把它們區分開。’
“是的,我自然已經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我使出全身的力氣跑到布萊肯裏奇店主那裏,可他早已將鵝悉數賣掉了,而且不肯告訴我那些鵝的去向。他今天晚間說的話您已經親耳聽到了。他一直是那樣答複我。我的姐姐認為我快要瘋了,有的時候,就連我自己也認為我要瘋了。到了現在,盡管我並未得到我為此出賣人格的寶物,但我已經是印上竊賊烙印的人了。希望上帝能夠原諒我!希望上帝能夠原諒我!”說著,他便雙手捂著臉抽泣了起來。
屋子裏一片沉寂,隻能聽見他那沉重的呼吸聲以及歇洛克·福爾摩斯用手指敲打桌沿的頗有節奏的聲音,這種情形維持了很長時間。過了一會兒,我的朋友突然站起身來,猛地把房門打開。
“快給我滾出去!”他喊道。
“你說什麼,先生?哦,願上帝保佑你!”
“少說廢話,快滾吧!”
確實不需要再多說什麼了。隻聽樓梯上傳來一陣“噔噔”的腳步聲,然後是“嘭”的一聲關門聲,緊接著便從街道上傳來一陣清脆的跑步聲。
“華生,畢竟,”福爾摩斯一麵說著,一麵伸手去取那隻陶製的煙鬥,“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被警方請去向他們提供那些他們尚不了解的案情,假如霍納此時正處於危險之中,那就要另當別論了;然而這個家夥不可能再次出麵控告他了,這件案子自然會不了了之。我想,雖然我使一項重罪減輕了,但我也可能因此而挽救了一個人。他以後不會再幹壞事了,因為他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如果把這個人送進牢獄的話,那將使他一輩子都是一名罪犯。再說,如今正趕上大赦時節,我們為什麼不放他一馬呢?一個十分偶然的機會使我們遇上了這個奇特無比的古怪問題。我們已經將這個問題妥善解決,也算是對它的回報了。華生醫生,如果你願意按一按鈴的話,我們可以開始調查另一樁案子了,其中的主要特點仍然在一隻家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