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寒食節,落英紛飛。
西疇山北側有一座時代久遠的古廟,雖然破敗多年,但此時依然滿滿的生機。梧桐花開,綠藤纏繞,漫山野草間一條小徑布滿青苔,有種說不出的春光無限。
偶爾,一兩聲鶯啼,夾雜著鳥兒撲哧著翅膀飛上天空的聲音。
遠遠地,小路盡頭走來一個人,步履蹣跚,一步一搖,“撲通”滑倒在地上,又搖搖晃晃爬了起來,這明顯是個醉鬼。再仔細打量,破舊的青衫,散亂的長發,還有那一臉陳舊的油漬汙垢,更像一個乞丐。
這乞丐雖然臉上很髒,一雙眸子也黯淡無神,但從身形上可以看出此人年齡不大。那正值青春年華,又怎會落得如此落魄?
古人說得好,玉山自倒非人推。乞丐走幾步就跌一跤,一路跌跌撞撞總算趕在下雨前走進了古廟。古廟中空剩四壁,那正堂中央原本供奉著的神佛也不見了蹤影。滿地積累的灰塵,四麵椽角結成的無數張蛛網,仿佛在告訴世人,這裏被遺忘太久。
八百年前,天地末法,當朝太祖起於草莽,以蛇化龍之勢逐鹿天下,定鼎神州。自此,再無漫天神佛,道宗魔門相繼消亡。繼而,世人隻聞詩書禮儀,再無大道之說。民間祭祀,亦陸續斷絕。這古廟,能經八百年而不倒,當年怕也是香火鼎盛。
乞丐進了古廟,迷迷糊糊間直接倒在一旁角落。沒過多久,陷入沉沉的醉鄉。
古廟外,天氣轉陰,風聲漸起。霎時,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霹靂——
一道春雷響起,原本昏沉的古廟變得亮白一片,照映著古廟外一道長長的身影。
這是一位書生,身材高大,鼻梁挺直,全身洋溢著一種活力,渾不似那些書呆子一般有種陰柔感。他大步而行,絲毫不在意這如絲細雨。走進廟中,將背上書簍放下,掀開遮雨的油布,鋪在地上。
從書簍中取出蠟燭,用火折子點亮,這一步步他是如此的嫻熟,儼然有過多次出外踏青的經曆。
燭光搖曳,他正要拿出紙和筆作畫時,角落裏鼾睡地乞丐落入他的眼際。書生搖了搖頭,歎道:“如此盛世,亦有無家可歸之客。”說完他眼神炯炯,透露出一種無比堅毅的目光:“如欲大同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
書生從書簍中拿出一件貂皮錦衣,走到那乞丐身旁,蓋在了他身上。
做完這件事,他拿出紙和筆,開始畫起畫來。與他人喜歡潑墨般畫畫不同,他更喜愛白描。手中筆尖如蛇走龍遊,線條健拔卻有粗細濃淡。再仔細看時,畫麵堅實穩秀而又靈動自然。些許時間,一位書生窗前獨飲,坐觀院中落花之景呈現紙上。整副畫麵淡毫輕墨,給人一種高雅超逸的感覺。
畫畢,書生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鼾睡的乞丐,筆鋒一轉,題上一首小詞:“中酒春光少,風來綠影斜。無端夢裏響胡笳,道是年年寒食在天涯。驚卻窗前雨,挑燈數落花。人生自古短韶華,憶得當年故裏讀《蒹葭》。”詞雖柔靡,但他的書法卻無比追勁,天骨遒美,字體間洋溢著一種堅韌。
寒食過後便是清明,書生屈指算來,在外遊學已經三個春秋。此去京都,以他之才學,必可一鳴驚人。
待墨跡一幹,書生將畫卷收起,卷縮著身體逐漸睡去。
夜,寂靜,冷清。古廟中冷風席席,燭光漸漸微弱。不知何時,那沉睡中的乞丐已經蘇醒。他對於身上披蓋著的錦衣沒有半分興趣,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書生。
書生穿得不多,在將錦衣給了乞丐後也沒有其他可禦寒之物。隻好卷縮著身子,緊抱著書簍。但奇怪地是,他睡得無比安詳,竟沒有半點寒冷的神色。不過,在乞丐的眼中,又是另一番光景。因為他看見一隻威武的猛獸顯現在書生身上,龍頭馬身,鱗甲分明。
“麒麟……”
乞丐喃喃自語,無神的眸子隱隱露出一絲精光。
古人有言:麒麟出,聖人現。
乞丐看了看外麵天色,風雨已歇,東方隱隱有一抹魚肚白。不由站了起來,將身上的錦衣拿下,向那書生走去。
等他走到書生麵前時,麒麟虛影已經不見。他沒有叫醒書生,將錦衣輕輕地鋪在他身上。但就在那一瞬,書生脖子上掛著的一塊月形青玉落入他的眼際。乞丐微微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轉身向古廟外走去。
山路崎嶇,風雨過後的小道更是滑溜無比。但此時乞丐的步伐異常穩健,若有人注意地話,定會大吃一驚,因為乞丐每走一步的距離,幾乎都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