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45年。大明崇禎17年。距離李自成攻破北京,吳三桂引清入關,山河破碎,剛剛過去半年多。

時當正午,有一麵藍色的大旗,正在長江的北岸,徐徐的飄揚。大旗長方形,一個鬥大的紅色的“明”字分外顯眼,使人遠遠的,便是在十裏之外,也能清晰的看見。在它的旁邊,緊緊相挨著,還有一麵略低一點的白底黑字的吊杆旗。吊杆旗長條形,上書四個狂草大字:克複中原!大字筆法蒼勁,力透紙背,像是書者將一腔的悲憤,完全的噴灑在了這三尺白布之上。

遠處,又一大片黑壓壓的東西如潮水一般的漫了過來,以兩麵招展的大旗為目標,淹沒了城門口,把城門前維持秩序的幾十個明軍軍士衝的東倒西歪,站也站不住。帶隊的將官,滿臉是汗的跳到城門前的一塊大石之上,用力的揮舞著右臂,高聲呼喊:“不要著急,大家不要著急,所有的人都可以進城!”“韃子還離的遠呢!”......

可是,他的聲音卻淹沒在了逃難人們的哭喊之中,人們扶老攜幼,拚命的向前擁擠。他們中的大多數已沒命的逃奔了十幾日,衣衫襤褸,精疲力盡,隨時都可能會暈死過去,但是,仍然緊咬牙關,拚著最後的氣力,隻為了能逃進眼前的這座堅城之中。

這裏是大明朝江北督師的行轅所在,城池堅固,駐有精兵,若是江北之地,還有一個地方能擋得住洶湧的清兵,那就隻有這裏了。

在這個亂世,在亡身滅國的深深恐懼之中,江北的幾十萬的百姓把最後生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它的身上。隻是......揚州城,它載的動這許多愁嗎?

逃難百姓的號哭之聲升騰而起,清晰的傳到了城頭。在克複中原的蒼涼大旗之下,一個眉頭緊鎖,愁愁憔悴的中年人,正凝立在城垛口,悲憫的看著城下湧湧的難民,難民的哭號之聲,深深的觸動著他,令他心情沉痛,眼眶泛紅。

他穿著一件單薄的藍色葛布長衫,把那平直的骨架清晰顯露,頭發整齊的束起,額頭係著一根二指寬的白綾,看起來,好象是在為某人帶孝。他個子不大高,膚色也有些黑,但眉棱高聳,挺鼻凹目,頜下飄著三縷黑髯,靜默之中,自然的透出了一種威嚴。

腳步聲響,一個全身鎧甲的將軍急步跑上城樓,在他的身後站定,拱手行禮,低聲叫道:“閣部。”聲音雖低,卻掩不住滿心的焦急和悲憤。

中年人回過頭。原來他就是大明朝南京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督師江北的史可法。

史可法看著將軍,問道:“百姓們安置的怎樣了?”

將軍濃眉大眼,一臉堅毅之色,額角邊有一道淺淺的刀疤,目光炯炯,顯是一名身經百戰的素將,他抱拳回答,聲音低沉:“遵閣部的命令,一應粥棚和住處,均已置辦妥當,保管不叫一個百姓忍凍挨餓。知府任大人和鹽道楊大人,正在親自督辦。”

史可法點點頭,又問:“可是有軍情要報?”

將軍道:“是,稟閣部,探馬來報,朝廷已經封鎖了江防,不許任何人過江,方才有敗兵試圖強行過江,結果,江防守將鄭鴻奎用大炮一陣的亂轟,大半轟死在了江中。餘者都逃散了。”

史可法搖了搖頭,無聲一歎。

將軍低著頭,接著道:“還有,便在剛剛,甘肅鎮總兵李棲風棄守運河口......率部投敵了......”

史可法眼前一黑,呼吸像是被窒息住了,臉色泛上了一層青紫,右手猛捂住絞痛的胸口,牙關咯咯而響,枯瘦的身子微微的搖晃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