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是這片疆土的開拓者,名叫周瑜。我是守衛它的人,我叫陸遜……】
戰場上的靈魂,總是在晝與夜、生與死之間徘徊。一天天過去,沒有人知道是否還能看到下一次太陽升起,但那總是個希望。有天當我從遍地折斷的旌旗白刃間抬起頭來,無意中見到,在頭頂深遠的夜幕下麵、在天際一帶淡青色的晨曦之中,有一縷金線被剪影般的黑色遠山托起。旋即他衝破了最後一道狹道天關,裹挾著萬丈金光撲麵迎來。耀目的金色肆無忌憚地闖入眼簾的一刻,我胸口也有什麼跟同著一起灼熱,點燃了周身血脈。有什麼自靈魂深處升騰,足以支撐整個身軀,足以平複一切傷痛。
我叫陸議。
在想要成為一個名將,將自己的名字用刀尖刻上竹簡的時候,我做出過任誰也不敢相信的大膽決定。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去送死,我卻贏了。我憑借自己想要以之名垂青史的膽略擊敗了潘臨費棧,守住了我名下的會稽。誰能想到呢?好多年以後,令我真正在亂世中據有一席之地的,反而是我的智謀。也許是我的雙肩不足以承載更重的東西,在為我的勝利震驚的同時,許多人都輕拍著胸膛對主公說:好險啊,這真是慚愧!①誰也不把這當成功勞,誰都不以為我的勝利理所當然。
——誰叫我生不逢時、想在“小霸王”的輝煌之後展露鋒芒,誰叫我隻是陸議?
在那個時代,好象所有的讚美和倚重都給了周郎,好象所有個光芒都理應歸周郎所有。倒好像那個時代就隻有一個周郎啊。
奈何?
結果我勝是勝了,卻好多年就沒人理睬。陸議呀陸議,你是不是就這麼來證明自己?如此問著,我不禁失笑。奈何?周郎是周郎,我是陸議;周郎有他該幹的事,我有我的。聽聽?窗下蛙聲一片。
“請問,你……”
回頭就看見一個微笑著的人,他好象對我一身文不像文武不像武的打扮視而不見,隻是溫文地笑著。但我總覺得,他隱藏著很多與他雍容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東西。不知怎地,我就直起身來,同時把手裏的青蛙塞進了袖子。
“我是陸議!”我直截了當地說。
他明顯地愣了一下。也難怪,任誰見到一個在捉青蛙的陸議,還會鎮定如常呢?我竟有點失望,似乎覺得眼前這個人本應有所不同。
“唔…你比我想象中來得文弱些——我總以為,陸議應該是個鋒芒畢露的人。”
!!
我開始正視這個男子,鄭重地打量起他來。看服色,他是我的上官——準確地說,他品級之高,足以淩駕吳侯以下的所有武官——中郎將!
我一下子明白了站在麵前的是誰。
“陸議你知道嗎?憑你的膽略著實是不可多得的將才。但是,你擁有更貴重的東西。”
是什麼?說說看。我還有什麼別的…“更貴重”的東西?
啊,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為什麼走了,任我怎麼拚命也追趕不上?
張開的手,抓住的是幾縷金線似的燭光。我自嘲地笑笑,拂去眼前的惺忪。快天亮了呀。不知怎麼,就想起我派往荊州的“商船”,想起被子明撤去的荊襄彼岸的烽火。這還隻是開頭第一步,第一步嗬!
身著白衣的商人。和身著白衣的吊客。
關羽,你實在小睽了我!
我隨手推dao麵前的案牘,從身旁的大甕裏抓出一隻青蛙來。它就在案上“咯咯”叫著,鼓著一雙眼睛惶然四顧。對它而言,可能天地一時傾覆、變換了吧?其實於青蛙而言,根本就不需要東海之大,它隻要擁有井口那一小片天空足矣。或者更甚一步,在稻田裏叫著跳著,就是青蛙的長樂。我拈起朱筆來。
“是的,你擁有更貴重的東西。這種東西我沒有。”
“那麼,你我誰更了得?”我毫無敬意、毫不客氣地問。
他看上去思忖了片刻。
“…應該還是我,我才兼文武,而且比你更敢於冒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