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祠(藤萍)
一 百年白骨祠
五月十五。
拜菩薩的時日。
建州城的善男信女燒香拜佛,供奉素菜水果以求平安興運、招財進寶、多子多孫、升官發財……種種願望不一而足。每逢初一、十五建州城裏充滿香火,各家廟宇尼庵都是財源廣進,笑臉迎人。
其中最著名的當屬建州城外十八裏地的“白骨祠”。
白骨祠並不是間寺廟。它是所祠堂,是一家很特別的祠堂,傳說裏麵供奉著幾十年前在建州城坐化的一代高僧遠誌禪師的遺骨,因此不是寺廟卻依然香火鼎盛。聽建州城的老人家說,遠誌禪師坐化近百年屍骨不化,給他老人家磕個響頭點炷香,能保身體健康;如果有膽子在白骨祠獨自坐一個晚上,遠誌禪師就會顯靈給你講授佛法,然後有緣人就能夠被渡化成佛。前幾年有些膽的人去獨坐,並沒有見什麼禪師顯靈,倒是說白骨祠裏老鼠不少,有心人因此給祠堂捐了隻貓,現在還在白骨祠裏養著。
這日近黃昏時分,祠堂裏來了一個身穿白衣緩服的年輕人,外邊的桃花正在盛開。
這白衣人進來的時候衣袖還沾染三兩點桃花花瓣,看起來越發英挺秀美,隻一雙黑黑大大毫無神采的眼睛讓人有些不敢正視。
白骨祠裏的丘老漢卻是認得這位年輕人的,見了他一張皺臉笑成一朵花。
“何公子今兒個打算真的在祠堂裏留下來?老漢一早說好了在這裏留一個晚上三個銅錢,如果見到……呃……如果公子你聽到禪師顯靈,莫忘了叫他給我們祠堂多添點好運。”
今天一身風流衣裳的“何公子”正是從少年琴師棄琴習武、學武不成又棄武從商、最後把老大一個綢緞生意平白送給了朋友自己在建州城閉門讀書的何太哀。他和福建一路轉運司副使石犀是好友,石犀衙門在建州,因此建州城人人都認得這位行事怪異任性的何公子——比如說他分明是個瞎子,卻喜歡附庸風雅收藏書畫、又喜歡自己在家煮烏梅紅豆粥,前些日子才不慎起火把他收藏的書畫都給一把火燒光了,差點連人都給燒了,他自己不得不搬去石犀的衙門裏暫住,卻依然樂此不疲。又說他有一日興起要去青樓逛窯子,叫花姑娘就花姑娘罷了,他也不風流不聽曲不彈琴,卻拿出本書叫姑娘念給他聽,結果人家花姑娘拿起來一看,是本淨說死人如何勘驗的《洗冤錄》之類的仵作書,差點沒把人家姑娘嚇死。
如此種種事情,見過何太哀的人始終不解他為何能用他那一派溫文爾雅的公子風度做出這種種匪夷所思的荒唐事?但何太哀樂在其中,他自我行我素,無人能將他奈何。
何太哀之前已經來過白骨祠許多次了,每次都說要留下來與遠誌禪師的遺骨過夜,但每次都猶豫一下不知是否膽小怕事又沒有留下,看來今日他真的下了決心要留下了。
“丘老費心,太哀今夜已經打定主意留下,你要趕我走我也不走了。”
何太哀交給丘老漢一個小布包,“這裏麵是給祠堂的銀錢和給丘老漢的酒,我上回在九魚堂喝到正宗的女兒紅,答應過給丘老帶點。”
丘老漢越發笑得像一朵菊花盛開,“人家都說何公子是個大善人,果然不錯,公子你請、你隨意坐。”他拎著小布包往祠堂後去了。
何太哀負手在祠堂裏踱了一圈,此時已近黃昏,夕陽西下,破舊的古老祠堂裏沉鬱著一股森森寒氣,那佛座上的白骨在帷幕後隱隱有些猙然欲博人,何太哀似乎看不到,他負手背著遠誌禪師的白骨站著,似乎在考慮他要在哪一塊地方坐下過夜比較舒服。
過一會兒丘老漢搬了張小木桌過來,桌上放著些什麼蘿卜幹、花生米,還有些鹵豆腐之類的下酒小菜,端了杯淡酒過來,“何公子這些小東西你慢用,時日晚了,我要回後麵做事情去,你在這裏坐。”
“丘老慢走。”何太哀含笑端坐在祠堂正中,“今夜熱得很,這大門我過會兒自己關吧。”
“何公子隨意,反正這裏麵也沒什麼好偷的,前些日子有些小賊進來過,想偷遠誌禪師的遺骨,被老丘一掃帚從佛座上掃下來趕跑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敢來這裏偷東西。”丘老漢給何太哀哈了哈腰,轉過身往祠堂後通向裏邊的通道走。
何太哀自是看不見丘老漢對那小包裹得意滿足的表情,隻聽見丘老漢轉身往裏走的時候偶然頓了一下,低低“咦”了一聲,接著自己念念叨叨嘲笑了兩句,往裏頭走了。
冷月孤燈、獨伴屍骨——其實何太哀並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燈,他來這裏的理由其實很簡單:他和石犀打賭說衙門邊劉家大嫂會生個女兒、石犀偏說生兒子,結果劉家大嫂生了對龍鳳胎,這下說不清楚到底誰對誰錯,石犀堅持不肯說兩個人都對了,最後端起官架子一口咬定是石老爺對了,那麼當然就是庶民何太哀錯了。錯了的人就要到這白骨祠坐一個晚上,這是事先說好的賭彩。何太哀的膽子一向大得很,上幾個月長汀出了件恐怖的殺人案,新郎官被人分屍成兩段他都敢伸手去摸,區區陪伴一具死了好幾十年將近一百年的骨頭坐一個晚上有什麼了不起?何況這冷月孤燈、獨伴高僧遺骨,還可以入詩,說不定還真給他領悟到了什麼禪意,有何不可?
二 深夜燕來客
他靜坐的時候可以感覺從大門口桃花林裏吹來的風,那風從敞開的門裏吹進來,吹過空蕩蕩的祠堂,在他身後那帷幕佛座上發出些紊亂的風聲,整個祠堂隻有放遺骨的佛座和走的過道,其餘都是空無一物。他聽人說這祠堂的牆上為了考驗要成佛的人的定力,還畫上了種種恐怖鬼怪,但可惜他很想看卻看不見。
天氣漸涼,風冷下來的時候大約也是夜漸深沉的時候。正在他想要去關門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從桃花林那邊傳來。
那是一個腳步很堅定、紮實、穩重而且自信的人的腳步聲,何太哀判斷著,關門的動作緩了一下。
來人是一個身著深藍衣裳的男子,正如何太哀所預想的那樣,他的人很堅定、紮實、穩重而且自信,但何太哀看不見的是他衣衫上有些細微的斑點,那是幹涸的血跡。他顯然看見了站在門口的何太哀,“在下路途跋涉,錯過了宿頭,不想這破舊祠堂居然住有人,兄台可讓在下在此地借宿嗎?在下姓苦,是一位江湖行客。”
何太哀彬彬有禮地回答:“江湖夜路,本來辛苦。此地並非小弟所有,小弟也隻是借宿而已,苦兄請便。”他請自稱姓“苦”的藍衣男子進門,“小弟姓何,眼睛不便不好給苦兄引見此地。”
藍衣人進門,陡然看見滿牆鬼臉,那帷幕裏若隱若現的骷髏,饒是他身經百戰出生入死多次也不禁全身一寒,“這……這是什麼東西?”
何太哀請他在小木桌邊坐下,開始講述遠誌禪師那段傳說,又說到自己如何打賭輸給了石老爺,因此來這裏夜坐看能不能“得道”。聽到何太哀打賭那一段,藍衣人驚詫的神色很快隱去,笑了起來,“何兄真是有興致,竟然設如此賭局。這祠堂夜裏看起來果然陰森恐怖,難怪會流傳這等傳說。”
“遠誌禪師的遺骨究竟是什麼模樣,可惜我天生目盲卻是看不到了。”何太哀遺憾地道。
藍衣人凝視那具骷髏,“很普通的一具骷髏,坐在那裏低著頭,兩隻手放在身體兩邊,兩條腿看不清楚,和尋常的骷髏並沒有什麼兩樣。”
何太哀歎了口氣,“我一直很奇怪這骷髏已經快百年了,為什麼還沒有散架?”他喝了口酒,“如果苦兄沒有來,我說不準就要上前去摸它兩下,苦兄在此我可就不好意思如此對高僧不敬。”他如此說,也就是說他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隻是“不好意思”而已。
藍衣人一笑,“這有什麼?說實話我也很好奇這屍骨為什麼不倒?”他說看就看,拔身站了起來快步往遠誌禪師的遺骨走去,“嗯,這骷髏是靠在帷幕後麵的木架上的,整個骨頭都歪在上麵,裏頭不少灰塵,大概真的放了很久了。”
“那可真對大師不敬了。”何太哀站起來走近佛座,也跟著探了一下頭,“這個地方的氣味聞起來有些奇怪,我怎麼聞到一股鹹菜的味道?”
“人都死了那麼久了,哪裏還有什麼味道……”藍衣人放下帷幕,突然“咦”了一聲,“果然有味道……這是……”
何太哀舉起了手,“苦兄我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藍衣人目光銳利地在佛座內搜索有些什麼可疑的東西,“什麼奇怪的事?”
“我的手按在佛座的邊沿上,這邊上有一層很厚的灰塵。”何太哀的手上果然沾了很厚一層塵土。
“那又怎樣?這佛座不知多少年沒人動過,裏頭到處是灰塵。”藍衣人不耐地說。
“但是看守此地的丘老漢告訴我,前些日子有些小賊來偷遺骨,被他用掃帚從佛座上掃下來趕跑了。”何太哀說,“如果是這樣,這裏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厚的灰塵?難道丘老漢見鬼了不成?”
藍衣人悚然看著何太哀手掌上一層的灰塵,“等一等,這是……這是一層細煤灰。”
何太哀嗅了一嗅,“我懷疑這不是鹹菜的味道。”他突然飛快伸出手去搖晃了一下整個佛座。
“喀嚓”一聲,整具骷髏晃了一晃卻依然沒有散架。藍衣人倒抽一口涼氣,“這……骨頭還連在一起……”
“那就是說這不是死了幾十年的老骷髏,而是不知道什麼人換來的新骷髏。”
何太哀歎了口氣,“人命……案子?”
藍衣人沉聲道:“這祠堂的管事是什麼人?”
“你莫問他了,丘老漢年紀大了不管新骷髏還是老骷髏他都分不出來。”何太哀又歎了口氣,“這可是一件無頭案子。”
“何兄。”藍衣人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許多。
“什麼事?”何太哀傾聽,卻沒聽到什麼。
“貓……”藍衣人低沉地道,“一隻貓從過道裏出來。”
貓的腳步聲是有名的輕巧,何太哀露出微笑,“莫怪我沒聽見,這裏本來就有一隻貓。”
“那隻貓……全身都是血,嘴裏也都是血。”藍衣人說。
何太哀怔然,“什麼……”
從丘老漢進去的過道裏出來的那隻貓的確全身都是血,而且它可能對自己身上的血很不滿,停下來舔著皮毛,結果是滿口也是血,看起來觸目驚心恐怖之極。
等藍衣人和何太哀鼓起勇氣走入過道到達丘老漢住了幾十年的屋裏的時候,正看見他滿口鮮血地倒在地上,麵前是一盆小魚骨頭,看來他是正在給貓喂食的時候突然吐血而死,那貓身上才沾滿了血跡。
他顯然是被毒死的。
“他吃了什麼東西?”何太哀問。
“豆瓣魚和青菜。”藍衣人說,“還有一碟醬菜一碟鹵花生和豆腐,一瓶酒。
這酒看來不是他自己買的。”
“那是我送給他的。”何太哀接口。
藍衣人的目光凝視在他身上,“何兄。”
何太哀微笑,“你懷疑我殺人嗎?”
藍衣人答非所問:“這種情況下,人也可能是被我毒死之後,我才繞道前門進來,所以我連自己都懷疑。”
“苦兄果然是明理的人。”何太哀含笑,“毒是下在什麼東西裏的?”
“不清楚。”藍衣人從發間拔下一枚銀針,緩緩刺入幾碟剩菜之中,“隻有青菜沒有毒。”
何太哀眨眨眼睛微微一笑,“我想我們還是趕快去報案的好,以免我們陪著這屍體明兒一早真的被當成了凶手,然後被斬首示眾,當真見西天如來佛租去了。”
三 無名新骷髏
石犀一早便承認認識何太哀是他今生最大的不幸,這人的名字就是少一橫,直接叫做“何太衰”就實至名歸了,別人陪遠誌禪師坐一晚上沒事;他一坐就坐出人命案子、還是兩件、無名無姓莫名其妙的人命案子!更荒唐的是還有一具是無名屍首,天知道那化成白骨的人到底是誰?他睜大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何太哀,被盯的人根本就看不見,還是那副自以為風流倜儻、迷倒許多姑娘的死樣子!“本官已經查過了,近來建州城失蹤的人很多,因此不清楚此人是否為其中之一。”
根據仵作的檢查,這具骷髏是個男子,由於已經化為骷髏,不清楚是什麼時候喪命的,但由某些關節軟骨還沒有全部消失的情況可見,死亡不會超過一兩個月。而真正遠誌禪師的骷髏在佛座底下被找到了,卻已經骨骼散亂,不成人形。那些厚厚的灰塵正是煤灰,如何來的也很清楚——在白骨祠上有一個天窗,隻要從那天窗往下麵倒煤灰,煤灰就會被佛座的帷幕過濾,然後均勻地灑在裏麵。除了這些之外毫無線索,殺死丘老漢的凶手很可能和殺死這骷髏的凶手乃是同一個人,雖然丘老漢年老眼花,卻依然害怕他發現此骷髏非彼骷髏,因此索性毒死他了事。
關鍵就在於那新骷髏到底是誰?這就是謎團所在,毫無線索可以查找,難道這要成為建州城的一件懸案?
整整七八天這案子都沒有進展,那藍衣人自稱姓苦名直,乃是路過的江湖人,但因為他出現的時機巧合,石犀不許他離開建州,除非他能證明自己和殺人案沒有關係。
但苦直偏偏證明不了這一點。
所以他隻好留下。
留下來幫石大人養雞——本來石犀前陣子養了隻鷓鴣,結果他幾天沒在,那隻鷓鴣投入了別人的懷抱認了別人當主人。他一怒之下又買了一隻母雞回來養,何太哀很有默契地送了隻大公雞給他,結果就有衙門裏現在滿院子的小雞。
五月的天氣春意濃濃,青石小院裏一群毛絨絨的小雞跟著母雞沒頭沒腦地亂跑,爭食牆角的螞蟻,苦直坐在院子的天井台上看著,嘴邊有絲淡淡的笑意。
他其實長得很英挺,眼睛炯炯有神,年紀約莫二十七八,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一雙手穩定、整潔,是雙握劍的好手,但他身上卻沒有帶劍。
看他看小雞的眼神,仿佛就這麼看著他已經很滿足了。
“你在對本官的小雞打什麼主意?”石犀從大堂走回來,“那個命裏帶衰的家夥呢?”
苦直怔了一怔才知道他是在問何太哀,“他出去了。”
“他也是本案的嫌疑犯,怎麼可以隨便出去?”石犀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那小子去哪裏了?”
“不知道。”
何太哀現在正在建州城裏隨意走動。
他雖然是個瞎子,但是建州城他熟悉得很,走起路來就像眼睛完好的人一樣。
“何公子好。”四下不少人打著招呼。
他也含笑點頭。
“這東西是我撿到的,憑什麼讓給你?”
“這東西是在我家後院的小巷裏找到的,當然是我的東西!”
“就是不給!我看這東西就是個手套,肯定是做豬皮小人的大叔掉在地上的,那大叔和我可好,肯定是給我的!”
“還給我!”
街上一群孩子吵吵鬧鬧不知道爭什麼東西,何太哀剛剛走到一家名叫“九裏香”的醃菜香料店門口,“砰”的一聲和個孩子撞了個滿懷,一個東西“嗒”的一聲跌在他手背上,涼涼的、軟軟的。撞了他的孩子似乎撞疼了鼻子,在地上坐好了一會兒。
“撞到哪裏了?”何太哀摸了摸他的頭,“往後走路要小心些,這路上如果有馬車就危險了。”
“小劉二搶了我的豬皮手套!何公子你叫石大人來抓他!”撞了何太哀的孩子正是醃菜店老板的兒子常升,乳名叫“小升”。
“豬皮手套可以買一個,你可隻有一個,受傷了爹娘要心疼的。”何太哀拉著他站起來,順手一摸那“豬皮手套”臉色微微一變。
他摸到了那僅到手腕五指俱全的手套上已經變軟的繭子,這不是什麼豬皮手套。
這根本就是赫然的人皮手套!
“這東西是在你家後院的小巷裏撿到的?”他含笑問小升。
“我不知道,它是……小劉二撿的。”
“我是在小姑巷那裏找到的,那裏怎麼能算你家後院的小巷?離你們家後院至少也有兩百步那麼遠!”
“太哀哥哥帶你們去買整個的豬皮小人,這手套不要爭了,好不好?”
“這明明是我撿到的東西……”
“豬皮大叔——”何太哀朝對街賣豬皮玩偶的老張招手。
“我要大頭關羽的赤兔馬,可以放在地上不會倒的。”
“我要像我娘那樣漂亮的大美人,我要一個仙女……”
何太哀含笑付錢,他沒有看見街對麵醃菜店裏長相秀麗的老板娘對他投來感激的目光。
人家都說“九裏香”的老板娘是個美人兒,可惜他看不見。懷裏揣著那來曆不明的人皮手套,何太哀步履瀟灑地繼續在街上逛——他最後去了九魚堂喝酒。
原來他就是出來喝酒的。
傍晚時分,喝到微醺的何太哀滿意地回到石犀的衙門,一腳剛剛踩進大門,石老爺的咒罵已經一連串地撲麵而來,“該死的何太衰!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疑犯!疑犯!是疑犯就該老老實實、安分守己地給我留在衙門裏——本官沒有把你關進大牢已經是看在你自動投案的分上,你居然還給我出門到處亂跑!何太衰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不想活了也別連累了本官的清譽說本官放跑了人犯……”
“他這樣多久了?”何太哀含笑問坐在台階上看雞的苦直。
“大概有一個時辰了。”苦直聽石犀顛來倒去毫無意義的咒罵已經很久了,“他的雞好像丟了一隻。”
“石犀。”何太哀很好耐心地對石犀說,“如果下次你還想要我留下來幫你看雞,可以直接對我說。”
石犀一怔。
“我保證不會出去喝酒。”何太哀補了一句。
“何太哀!你這個戲弄官差的殺人凶手!”石犀回過神來惱羞成怒用發抖的手指著何太哀,“遊子喜宴師東!你們兩個快把這個人給我拿下,關進大牢!”
遊子喜和宴師東是石犀的隨身侍衛,聞言問道:“石大人這次是真的要關還是假的要關?”
石犀想把何太哀關進大牢已經很久了,每逢何太哀氣得他發抖的時候他便暴跳如雷大吼大叫要把他關進大牢,不過忍著怒氣想想,還沒有證據證實何太哀就是殺人凶手,“讓本官找到你殺人的證據,非把你打上三十大板戴上百斤鐵枷關進大牢不可!”
苦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石犀愣了一下,隻聽苦直笑著說:“向來隻見老爺欺壓百姓,今日見百姓欺壓老爺。”
“他不是百姓。”石犀惡狠狠地說,“他是刁民。”
遊子喜和宴師東麵麵相覷,聳聳肩,何太哀和石犀就是八字不合,日日爭吵。
夜裏。
石犀、何太哀、苦直幾人燈下看著那個人皮手套。
“這的確是從人手上脫下的一層皮。”遊子喜擅長盜竊,被石犀招安之前也曾盜墓擅看死屍,“你看這指甲的痕跡,還有這皺紋,這麼薄這麼精細的皺紋,絕對不是豬皮。”
“太衰你說這東西是從小姑巷撿到的?”石犀問。
“聽孩子這麼說,我覺得很可信。”何太哀沉吟,“是貓尾巷和小姑巷交界的轉角,所以孩子才打架,貓尾巷就是其中一個孩子家後院的小巷。可以說,這東西是有人從貓尾巷轉向小姑巷丟下的,也可以說是從小姑巷轉向貓尾巷丟下的。”
“這雙人手的皮,是不是就是那骷髏的手?”苦直問。
“本官也在懷疑,雖然沒有證據,但是總感覺這兩個東西之間肯定有什麼聯係。”石犀喃喃自語,“老遊,明天你去查查那兩條巷子附近有沒誰斷了手或者失蹤了?”
“是。”
“沿著那兩條巷子仔細搜查,看還有沒有什麼其他奇怪的東西。”
“是。”
“石大人,沒有經過硝製的皮肉是不可能這樣留下來的。”苦直輕咳一聲,“難道這名凶手如此惡心,他不但把人骨剔了出來,還把皮肉硝製出來?那可不是在殺人,而是在遊戲了。”
“即使是殺人、又何苦把人骨擺放在白骨祠,難道凶手就不怕被人發現?”
遊子喜插口:“如果是我殺人,我殺了人肯定早早一把火燒了,還費這麼多心思搞這些?”
“莫非本官遇到了一個殺人為樂的瘋子?”石犀直抓頭皮,“又殺人……又剝皮……”他自己也說得有些毛骨悚然起來,“何太衰你這衰星,總是把災星帶給了本官。”
“如果這凶手當真是為了殺人取樂,剔骨也好剝皮也好都是為了遊戲甚至戲弄官府,那麼他為何要毒死丘老漢?”何太哀慢慢地說,“毒死丘老漢的目的很明顯,就是為了怕他發現骷髏不對,如果真是狂人所為,他該盼望那骷髏早早被人發現,好看看人們驚駭恐懼的反應、或者看看他的傑作,否則那骷髏再過幾天就新舊不分,時日久了天知道那是誰的屍骨,凶手若是為了遊戲,這樣的結果豈不是更有趣?”
何太哀這一番話說出來,連喜歡反駁他的石犀都有些難以解釋,頓了一頓,石犀說:“丘老漢死得也很奇怪,那菜中是很普通的砒霜,不知為何,凶手居然在五盤菜中下毒四盤,唯獨青菜沒有下毒,讓人猜測不透是何用意。”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何兄,苦某人以性命擔保絕無他人,並非我們二人所殺,那就是鬼神所為了。”苦直淡淡地道。
“毒也未必是那天晚上下的……”石犀喃喃自語。
“丘老漢是如何被毒死的暫且不說。”何太哀又慢慢地說,“隻可惜他已經死了,否則要更換骷髏,應該會在白骨祠坐一個晚上才是。丘老漢既然死了,那就不知道到底有誰晚上去過白骨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