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雨時刻遇見你(1 / 3)

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積壓了多日的烏雲終於承受不住了似的,被撕開了一條口子,隨著天光乍露,暴雨頃刻如注。

這是夏日的第一場雨,聲勢浩大地衝刷走連日來的燥熱。

湖市國際機場。

接機大廳的公屏上,地方台主持人正播報著本地新聞:“寓鳴集團董事長鬱從眾及夫人孫婉近日墜機身亡,葬禮已於昨日舉行,湖市眾多企業家出席了追悼會。受集團掌門人突然離世影響,寓鳴集團股價下跌嚴重……”

小趙收回目光,望著機場外的雨簾皺起了眉頭:“這鬼天氣,剛落地就下雨。嚴總,我們就不能在滬市多待一天嗎,何必這麼急著趕回來?”

小趙身邊的男人身形頎長,站姿筆挺,他側著臉,露出的半邊薄唇以及淩厲的下頜弧線,顯得麵相有幾分刻薄。

嚴樓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裏,眼神透著漠然:“下午要參加寓鳴集團的收購表決會,畢竟我們是寓鳴最大的合作夥伴,理應出席。”

小趙的臉垮了下來,說:“您也知道我們才是寓鳴的金主爸爸,如果今天寓鳴的表決會最終結果是同意被收購,大不了我們再換一家媒體運營公司,湖市多的是這種中型企業想要跟我們合作。”

“鬱從眾的夫人在世時,曾幫過我。現在寓鳴的繼任董事長鬱兆是他們的長子,鬱兆既然不想父母的心血被收購,我理應幫他一把。”

小趙也隻是習慣性地嘮叨了兩句,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嘀嘀咕咕:“接機的司機怎麼還沒來?我非得通知人事扣他獎金。”

嚴樓靜默地立在原地,仿佛對什麼都不在意。可是下一瞬,他的眼神中突然溢出異樣的光彩,逐漸彙聚到一處——

前方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身著黑色衣裙的年輕女人,她拉著行李箱,也像是在等人。

她麵前,一個穿著飛行員製服的英俊男人正試圖跟她搭訕:“我看你乘坐的是國際長途航班,累不累?”

女人五官精致,皮膚白得發光,修身的衣裙勾勒出纖穠合度的身形,看起來像個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

見她沒有答話,男人繼續搭訕:“我在湖市經停,你要是沒事的話,晚上我們一起喝一杯?”

因著喋喋不休的搭話,女人將目光落在麵前之人的身上,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對不起,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和外表截然不同,她的聲音冷漠,還帶著股說不出的散漫。

飛行員愣了一下。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說著,男人還彎下了腰,英俊的臉湊近她,散發著招蜂引蝶的雄性荷爾蒙。

女人微微蹙眉,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掠過嚴樓和小趙時略微停頓片刻,食指隨意地衝他們倆的方向一指,頗有些漫不經心的架勢。

“喏——我喜歡他那樣的。”

旁觀了全程的小趙搖了搖頭:“可惜了,雖然她長得好看,但我是有家室的人了,我老板也向來不近女色,更是不可能……”

小趙的尾音止於他看清嚴樓表情的一刹那。

他心中不近女色、潔身自好的老板,望著那個女人發起了呆,並發出靈魂拷問:“你說,她剛才手指的是你還是我?”

小趙一愣。

眼前的女人美則美矣,奈何實在撩不動,飛行員隻好備受打擊地離開了。

女人看了一眼手機,忽然拖著行李箱大步朝小趙他們的方向走過來。小趙敏銳地察覺到身旁嚴樓的身子瞬間繃直了。

她如風般經過,帶來一陣若有似無的香水味,卻又毫不停留地掠過去,並沒有向這邊看上一眼,完全不是方才說“我喜歡他那樣”的表現。

小趙一頭霧水,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去——那女人在將他的老板當成工具人之後,竟然就這麼視若無睹地……走了?

雖然嚴樓神色不變,但是憑借自己多年特助的經驗,小趙還是看出了這位高嶺之花表象下的蒙圈。

他有些同情地看著嚴樓:“老板……要不就當是一場夢?”

鬱吟剛走出接機大廳,就看見舉著傘的盧婉衝她揚手:“這邊。”

盧婉一邊快步走過來,一邊說:“下雨了,路上有點堵車,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那邊下午才開會,我們晚點到也不要緊,正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鬱吟點了點頭,坐進車裏,擦幹了身上的水珠。

盧婉還沒來得及說話,鬱吟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鬱吟猶豫了一下,才接起電話。

電話裏,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壓抑的火氣:“你回國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鬱吟歎了口氣說:“你之前就不讚同我摻和進來,要是知道我先斬後奏,還不得把我機票撕了?”

男人半開著玩笑:“你說得沒錯,如果知道你要回國,說不定我會把你綁起來。”

鬱吟沒吱聲。

男人頓了頓,開口問:“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盧婉比我提前一個多月回來,她都安排好了。”

手機那端的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那……等事情忙完,你還回來嗎?”

鬱吟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在日新月異的變遷中,這座城市已經完全失去了記憶中的景致。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我已經申請了調職……謝謝你,孟謙,當年是,如今也是。”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句話就代表著拒絕。

她不打算再出國了。

鬱吟略微休整了片刻,下午和團隊的幾個人會合。盧婉叮囑了半晌,眾人才重新出發。

車一直開到了湖市的CBD,盧婉向車窗外看去:“鬱吟,我們到了。”

車停在一棟寫字樓下,這棟寫字樓湮沒在周圍的建築群中,毫不顯眼,可是因著大門上“寓鳴集團”四個大字,在鬱吟心中卻意義非凡。

鬱吟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僅剩的笑意緩緩褪去。

車門打開,細長的鞋跟踏在地上的聲音,像是一把重錘,敲在她心尖上。

六年了,她終於回來了。

寓鳴集團裏,每個員工似乎都在忙碌著,且行色匆匆之間透著一股怪異的緊張感。

直到鬱吟和盧婉等人走過大廳,前台小姐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攔住他們:“您好,沒有預約不能進去。”

盧婉摸了摸衣兜,拽出來一個銘牌,在前台眼前晃了晃。

看清銘牌上寫著的幾個字後,前台臉色一變:“您稍等,我去……”

“不用了。”盧婉扣住她的手腕,微笑著說,“不用麻煩,我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電梯上到頂樓,他們一出電梯,就聽到會議室裏的爭執聲傳了過來。

“艾德資本的項目負責人據說已經到了國內,如果能完成收購,對我們是穩賺不賠的事!你還在猶豫什麼呢?!”

另一個年輕一點的聲音氣勢稍弱,但也堅持著:“可是如果被收購,寓鳴這個品牌就消失了,它是我父母的心血。”

他的話剛出口就被粗暴地打斷。

“消失就消失了吧。鬱兆,你不僅要對你自己負責,你更要對我們全體股東負責。如果不能抓住機會完成收購,過一段時間,我們全都要成窮光蛋了!”

鬱吟就是在這時用力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幾人魚貫而入。

這些不速之客的闖入使得中年男人未說完的話堵在了喉嚨裏。

似有一陣颶風撕裂了沉悶的會議室。

中年男人皺著眉頭看過來,在看清鬱吟麵容的一刹那瞪大了眼睛,將要出口的質問都變了調:“鬱吟?你是鬱吟?!”

隨著鬱勇振的驚呼聲,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裏的男人目光一亮,身子微微坐直。

他身旁,小趙也壓低了聲音:“老板,是我們在機場見過的那個女人。”

“嗯。”

嚴樓伸手扒了扒小趙,示意他不要擋著視線。

自從鬱吟等人闖進會議室後,氣氛落針可聞。

會議室上首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他雖然穿著裁剪合體的昂貴西裝,但麵容稍顯稚嫩,在這人滿為患的會議室裏顯得格格不入。他像是還沒緩過神來,怔怔地看著鬱吟。

他身旁的鬱勇振快步走了過去。

“鬱吟,真的是你,這麼多年,你終於回來了?”鬱勇振激動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表情中顯出幾分誇張的驚喜,言不由衷地說,“這可真是……太好了。”

“鬱吟”兩個字,就像是巨石落進湖心,讓在座的每一個人心上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鬱從眾、孫婉夫婦婚後多年無子,便從福利院收養了一個女孩。但沒過幾年,他們就接連生下四子。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將這個養女視為掌上明珠。這個女孩就是鬱吟。

可能是她的存在妨礙到了四個孫子的繼承權,六年前,鬱吟名義上的爺爺將她趕出了國。

這六年裏,她在國外一直杳無音信,卻在如此敏感的時機出現。

最初的震驚過後,鬱勇振又問:“你回來幹什麼?”

鬱吟平靜地說:“我回來祭拜父母。”

鬱勇振歎了口氣:“唉,應該的。隻是你早點回來就好了,葬禮都結束了。”

很快,又有人上前攀談。寓鳴集團是家族企業,許多高層管理之間都沾親帶故。對於這些言語上表露出來的歡迎和關心,鬱吟照單全收:“多謝關心,不過目前我還有別的事情需要做,敘舊我們可以之後再繼續。”

鬱勇振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你能有什麼事?”

鬱吟看向會議室裏神情各異的眾人:“有沒有人跟我解釋一下眼下的情況?”

幾個中年男人的微笑還掛在嘴角,卻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下眼神。

眼下的情況不是顯而易見嗎?鬱從眾、孫婉夫婦意外離世,不能獨當一麵的長子鬱兆缺乏企業管理能力,寓鳴集團短短月餘就岌岌可危。

隨著董事會換帥的呼聲越來越大,底層跳槽的人也越來越多,就在鬱兆即將被趕下台的時候,國際百強的金融公司艾德資本拋來了收購的橄欖枝。

比起新帥上任許以的利益,龐大的收購金額似乎能更直接地戳中這些商人的興奮點。大廈將傾,誰不想在它完全倒塌之前分一杯羹?

因而,各種明裏暗裏的同盟一哄而散,反倒是叫鬱兆守住了搖搖欲墜的總裁之位,持續月餘的騷亂勉強平息下來。

鬱勇振一攤手,略帶無奈地說道:“你看到了,我們正在表決是否同意艾德資本的收購。”

鬱吟掃了一眼半垂著頭的年輕人,不動聲色地說:“我看鬱兆並不想洽談這個收購案,他是最大股東,實際控股超過諸位總和,有權否決收購議題吧?”

“你剛回來,很多事你不知道。”鬱勇振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兄嫂去世後,寓鳴集團中有人心懷不軌,看著鬱兆年輕沒經驗,忽悠他簽下了幾個根本不可能按期交付的大單。雖然我已經把那些人開除了,但是合同已經生效,若是這些項目被迫推進,寓鳴的財務周轉肯定會受到影響。到時候我們恐怕就要直接破產清算了。”

鬱吟搖搖頭:“艾德開出了高價來收購寓鳴集團,想必對寓鳴的財務狀況了解不多,您這麼直言不諱,就不怕我外傳?”

她的話裏分明是在暗指什麼。

鬱勇振眯了眯眼,謹慎地說:“有什麼話,我們回去再說,這種場合不要胡鬧。”

他又看了一眼她身後跟著的幾個助理模樣的人,低聲問:“我還沒問你,你帶著這麼多人,不打招呼就闖了進來,是要做什麼?”

鬱吟身後的一個男青年扶了扶眼鏡,禮貌地糾正道:“這位先生,我們是受邀前來。”

見鬱勇振一臉茫然,男青年提示道:“月末的時候,你們不是向艾德資本發出了參觀邀請嗎?”

他話音一落,鬱兆立刻扭頭看向會議室裏的人:“你們邀請艾德資本過來考察為什麼我不知道?”

鬱勇振沒有搭理鬱兆,隻是皺眉看著鬱吟:“是又怎麼樣?”

鬱吟笑了起來:“那我就沒來錯了。這次考察寓鳴集團的負責人,就是我。”

鬱勇振想也不想地搖頭否認:“不可能,跟我聯係的是一位姓‘盧’的女人。”

鬱吟了然地點點頭,後退了一步,露出她身後一直安靜站著的盧婉:“介紹一下,艾德資本中華區高級經理,盧婉。”

她纖細的手指又指向了自己:“再重新認識一下,鬱吟,艾德資本中華區新任市場總監。”

門外聞訊而來,準備將擾亂會場的人趕走的職員們,不小心就吃到了一個大瓜。

神級反轉莫過於此,上一秒疑似要來搶遺產的繼承人,下一秒表明:我就是要收購你們的“金主爸爸”。

會議自然是無法繼續進行了,鬱勇振和眾董事俱是麵色不佳地離開了。

鬱吟的視線在角落裏坐著沒動的男人身上一掃而過,然後走到他跟前,在後者複雜的注視中,放緩了聲音:“鬱兆,走吧,我們回家。”

眼看女人就要扭頭離開,嚴樓猛地起身,快速伸手理了理衣衫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抬步就往鬱吟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