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1 / 3)

六十一在為我家裏的事焦頭爛額的時候,餘誌恒與曹伯生卻給了我一個機會,大隊搞了一個酒廠,他們一致同意由我出任當酒廠的廠長。這個決定讓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鏡,但是,議論歸議論,我還是很順利地走馬上任了。

廠裏請有專業酒廠來的技術人員,兩個年老的農民工人都是曾在私人酒廠裏幹過,我隻需要保證酒廠裏每一個人都按照技術要求按時、按量工作就行。好在我這個人不苟言笑,成天都唬著一張臉,塊頭大,雖然我自知已經很老,但那點力氣,還是普通人所無法匹敵人,兩天百斤的高粱,我可以提著一路小跑。我也能做到以身作則,翻料,起鍋,我總是走在前麵,再大的熱氣,我也能忍受得住,從不偷懶,自然,經過一段時間後,大家都服了我,不再有任何的議論。

曹伯生作為大隊的企業主任,也經常來廠裏轉轉,給了我實質的支持。

我知道,這事主要的幕後肯定是餘誌恒,當年,如果沒有我,也許,現在已經沒有他這個人了,讓我當酒廠的廠長,也算是報了我的恩。好在我這個人並不是那種好吃懶做沒有道德的人,管理這個小廠,還是盡心盡力,不會對他的事業造成任何的負麵影響。

以前,我一向比較敬重餘誌恒,但是,自從我到了酒廠後,接觸了大隊的一些幹部,也了解了一些事情,最讓我意外的,卻是曹伯生一直都沒有能加入到組織當中。在紅星大隊,如果僅從業務上來說,管理整個大隊的生產,能力最強的人非曹伯生莫屬,他這個人沒什麼野心,也沒參加過什麼派別,當然也沒受到過某個源別的批鬥,按說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他幾次寫過加放組織的,都沒有能獲得通過,連花朝門“五虎將”中都有三位加放了組織,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現在,我突然有了一種感覺,經過那場偉大的革命,雖然很多的曾經為著某種理想與信念而奮鬥的人,在所謂的拔亂反正中再次站了起來,但是,再次站起來的他們的心中,已經沒有了可以用來堅持的理想與信念,完全可以這樣說,那場革命,已經摧毀了由曹延正他們所建立的理想與信念之塔,我不知道這應該算是曆史跨入了新的一頁還是曆史真次回到了原來的起點。原來,理想與信念就是這樣死掉的啊,我真想大聲地叫喊出來。好不容易生出的理想之芽,就因為某些精英們的玩弄,又死掉了,現實始終是現實,當你看透那些自我標榜的那些人也不過是一個個俗物時,你才終於可以死心了。但是,世界上確實還有著一直堅持的人,不過,他們已經變得不合時宜了,最終,他們就會遭到淘汰,我父親將要出場,他就是個這樣的人,雖然他極為普通。當然,這也是後話,那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

在餘誌恒與曹伯生的共同努力下,紅星大隊的企業越辦越紅火,最大的當數皮鞋廠,擁有著近百名員工。曹伯生因為在解放前曾經在皮鞋廠工作過,懂些技術,而且還認識一些製鞋的老工人師傅,於是他以企業主任的名義當上了廠長。

婆婆已經當上了生產隊長,爺爺在當了幾年搬運工,後來在婆婆的努力下,也進了皮鞋廠,先是做底工,後來就做了設計。這也是隻有我們民族才會出現的奇跡,一個文化很少,字都識不了多少的老實農民,居然搞起了皮鞋設計。但是,爺爺非常努力,在培訓時,他不認識編號的字母,就想了一個辦法,讓我爸爸教他怎麼寫,他讀不準,就把“a”叫做豆芽,把“b”叫做六,“c”叫做月亮,“d”叫手槍。最後,培訓結束,他的考核成績大大高於其它年輕人。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機會,爺爺成了皮鞋製作的全能高手,從設計圖樣,到下料,到梆工,到底工,樣樣都精通。倒是婆婆見家裏的人除幺爺爺幺婆婆以外的人都進了皮鞋廠,便也辭去了生產隊長的職務,到皮鞋廠裏當了個車間主任,但她卻被爺爺稱為半罐水。很可惜,到後來皮鞋廠破產後,有著這樣得天獨厚條件的婆婆爺爺居然沒有像其它人那樣辦一個皮鞋廠,而是一直替一些私人老板打工,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婆婆在皮鞋裏幹了好幾個職位,除了車間主任,還幹過采購,當過銷售,但是,她卻沒有像任何一個同等職位的人那樣,得到大量的回扣,或者送出一大批貨後,把貨款留在手裏,或者直接向廠裏報告,說代銷的貨積壓下來,隻能低價處理,簡單點說,就是沒有侵吞任何的公家財產。餘誌恒與曹伯生都有一個兒子一直在皮鞋廠裏當銷售,手中掌握著廠裏大量的銷售渠道與銷售款,隻要向廠裏說一聲,幾萬塊錢的貨就變成了幾千塊,廠很快就變得半死不活了。

此時,酒廠也出現了生存危機,無法進到用於醉酒的原料,大隊準備關掉酒廠,為了照顧我這樣的元老,準備給辦公退休。幺婆婆卻出了一個主意,我不要那極其微薄,僅能算是象征性的退休金,換成她與幺爺爺進企業。她信誓旦旦地說,她倆進了企業後,每月會多給我十塊錢的贍養費。但事實上,當他倆進了企業以後,從來就沒有兌現過承諾,就在龔淑珍去世後,在曹伯生的主持下,每個子女每月給我六元生活費,她也從來沒有給過。

龔淑珍的死也與她有著密切的關係,當時,龔淑珍得了嚴重的冠心病,本來,得了這種病,按醫生的說法,就得心情愉快、舒暢才行,不能著急,但是,幺婆婆卻成天在她的麵前說其它幾家的壞話,使得她心情十分鬱悶,病情越來越嚴重。後來,就得經常要由家人送到位於南溫泉的療養院去療養,六個子女就得分成三組,輪流送她去,這時的交通並不方便,抬著她,要走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路到彈子石轉盤。每次輪到他們,就由她出麵抬,一個女人家,如何抬得動,那不是故意逃避嗎?每次都得由爺爺背去,雖然爺爺並不是她親生,但卻顯得比那幾個親生的更加賣力。現在龔淑珍總算看清了她的本來麵目,也不知道幺婆婆那天對她說了什麼,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在豬圈屋裏上吊死了。

龔淑珍死後,這個大家就完全散掉了,我既沒有精力,也不想再把大家聚攏在一起,此時,我已經是百多歲的老人了,什麼都已經看得很淡,連龔淑珍的死都無法激起我對生活的熱情,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看到我自己出生,我想了解毀了我這一生的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

曆史再一次重演,餘正林再次上台,餘誌恒被拉下了馬,他被任命為公社水利辦公室的主任,原因是他的兒子拖住了大隊太多的貨款不交。如果說前次餘正林奪權還有些要體現自己價值的想法,這次,他隻衝著一個目標,那就是將大隊所有的企業搞垮,把所有的資金都轉移到自己的賬上。果然,隻花了一看半載的時間,紅星大隊的所有企業,一個都沒有能留下來,幾年後,他開了一個房地產公司,幾經發展,從此過上了富人的生活。紅星大隊原有企業的五六百人員,一起各安天命,回到了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當中。

幾年後,餘誌恒再次被派了回來,他的家人也揚眉吐氣了一段時間,但是,他已經成了一個老人,而且,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已經不再是講革命時的那個支部書記,所以,他雖然作出了很大的努力,但仍然回天無力,紅星再有沒有集體企業產生,隻能靠租地給外來的企業來換取一些工業產值,一個曾經令附近的公社都無法比擬的大隊,一個公社曾經開玩笑說願意與拿黨委書記與支部書記對調的大隊,就這樣連喘息聲都沒有發出就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