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黑70(2 / 2)

吹一口灶灰,食指在焦烏的土豆上輕彈一下,一縷香氣爆出,就見裂口處現一縫嫩黃。

一個正月,陳平每天下午都去表舅母家蹭烤洋芋,有一天他被表舅母推出了屋子,表舅母說,再烤,大概明年回來時連一個烏洋芋也別想吃上,你表舅弄來種子可是費了周折的。

當然不能吃掉種子。

那幹嗎不可以多種呢?總是還有一些像表舅那樣的人吧?從他們那裏可以弄到烏洋芋,當成第一批種子種到地裏,收獲它們。來年再種下去,一年又一年,家鄉淡褐的土地上,像蝴蝶一樣美麗的紫色花不就開滿故鄉淡紫色的春天了?如果要用顏色描述童年記憶裏的故鄉,陳平會固執地選擇淡紫色,是那種連同空氣都能被染成淡紫色的土豆花的顏色。

土地是沒有問題的,比陳平更年輕的年輕人都去外麵打工了,土地荒蕪,租地是容易的。他把想法說給熱愛烏洋芋的表舅聽,表舅連說:

你這孩子!你這孩子!他從表舅說話的語氣裏看到了血緣,陳平想,幹嗎是表舅呢?他其實就是舅舅嘛!

後來的幾天裏,陳平就跟著表舅去十溝八岔買烏洋芋種子。買種子不像想象裏的困難,也不像想象中的容易。不難是說這種烏洋芋在極偏僻的溝堖還有人家在種;不容易是那些種了的人壓根就沒想要跟誰做交易。表舅說服了那些人,每個人家都買人家的一半。幾天奔走下來,表舅算賬說可以種出五畝地,表舅家的地完全可以承擔,陳平答應表舅供給他全家一年的口糧,隻等這些烏洋芋收獲了明年回來征地擴種。

一個晚上,表舅跑過來嚴肅地問陳平一個問題:種這麼些烏洋芋,幹嗎用啊?自家吃,肯定多了!現在誰天天吃洋芋?

真的,種了,還要擴種。到底想幹什麼呢?

陳平沒有想好。念頭始於表舅母拎著那個烤土豆筐進門的時候?但自己也不是一時衝動吧?不是,我現在是商人呢。陳平自己給了自己一個回答。

故鄉的最後一夜,聞著窗外竹園飄來的清澀的香氣,陳平盼望著春天快點來到,那願望還很強烈。睡前,陳平給遠在英國的姐姐發短信:

姐,今夜我在老家的夜晚裏想念你。

我打算跟表舅種烏洋芋了。在老家的山坡上,在來年的春天,會有一小片像紫蝴蝶一樣的土豆花盛開在淡紫色的青空下,以後的每個春天裏,會有更大一片紫色花盛開在家鄉淡紫色的青空下……姐,但願你回來的時候沒有錯過花期,不過,如果你錯過了花期也不要緊,我想會有花朵之後的果實迎接你。

短信發出去了,陳平望著手機淡藍的屏幕發呆。的確,很久都沒有跟誰這樣抒情過了。

其實,故鄉是不是有永遠的青空這可真是說不準的事情,甚至有能把天空都染成淡紫的花朵?

出於你我共有的常情,我們暫且原諒陳平這種情緒所造成的不大精確的語言疏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