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頭,嗯了聲。想了想,幹脆又伏到窗邊去觀看,但我坐在他身後,就發覺隨著劊子手大刀的一次次揮動,楊九郎也跟著一激靈,並死死扒著窗沿----血腥與殺戮留下的刺激和意義,要靠他自己去慢慢消化了。
瞧著青稚的楊九郎,我不由得想起了嶽雲,他隨州登城一戰時,比現在的楊九郎還小一歲呢!想得那日箭影如蝗,飛石如雨,嶽雲卻拚得熱血性命,首先登城,矯健身姿隻怕剛剛落穩,便對上敵人槍械刀棍蜂擁而來----我想得心中激烈震蕩,又添心痛,更在心裏問候了原版趙構猥褻無能自毀棟梁殺隕天才一千遍。
想得出神,突然聽得楊九郎咦了一聲,然後縮回頭,對我道,官家,我看到贏官人了。
我忙過去,都不用九郎指,一眼就看到歡囂人群外,嶽雲如鶴立雞群一般靜靜佇立。他未帶親兵,家常衣衫麻布包巾,正注視著刑台之上的吆喝----刀在陽光下泛出金燦燦的光,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終止罪人生命。
我默默看著他,窗外悠悠藍天碧雲,分外清澈透淨,與地上刑場血腥半點不沾。楊九郎又瞧了一會,卻道,“咦,官家,我怎麼瞧著贏官人不太高興?難道他又看見咱們了?”
我摸摸九郎發髻,道,“不,贏官人----”
說到這,嶽雲仿佛歎了一口氣,張頭左右環顧,似在尋覓。我急忙拉著九郎閃身退回廳中。並對九郎道,“贏官人在這些人手裏,受過大苦,吃過大罪……或許是他想起來了,所以並不開心吧。”
楊九郎道,奇了,換做是我,我一定哈哈大笑,暢快得意。
我噗嗤也笑出聲,低頭從瓷盤中掂起一塊嵌赤豆栗糕,塞給九郎。
再聽得楊九郎邊吃邊充滿希望問道,官家,此回去邊境議和,贏官人會不會跟著咱們一起呢?
我微微一笑,點頭道。“他肯定會。”
是的,雖然日子一天天過去,出發已迫在眉睫,嶽雲還是未曾進宮麵聖,我卻對這個結果篤定非常。
紹興十二年九月初九,正是風俗中登高重陽節,我換上甲胄,於鳳凰山高處率領百官祭祀一番,慷慨道,朕的同胞兄弟都在北國,如今遍插茱萸,惟少朕一人----
這一聽就是台麵上的鬼話,那幫家夥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果腹艱難,還過什麼節。但百官聽了,依舊跪倒三呼萬歲仁孝。
我做悲憤狀,大喝道,隻願天佑我此回議和,能換得朕手足父母歸來!!
一眾人再次叩首,齊呼萬歲。
祭祀儀式後期,為了彰顯如今對秦檜的信任寵愛,我更親手,取了一朵金□□花,給秦檜簪於烏紗之上----盡管這是宋代風俗,但瞧著這老頭的模樣,我生生好難才忍住麵部抽搐。
滿意地環顧一圈,心想凡事都安排妥當了,楊沂中繼續負責京畿皇宮保衛,秦檜依舊主理朝中事宜,太子已定,後宮無事,韓家嶽家都蓄勢以待----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東風何時來?
我已聽得嶽府密報,那日後,嶽飛嚴厲對嶽雲說,若不能護得官家平安歸來,他便枉為人臣,枉為己子。
一揮披風,在百官尾隨下,獵獵而行,直直下山。在禦道旁,翻身跨上颯露紫,再瞧得兩萬軍士正裝嚴肅,便含笑大喝,出發!!
沿途,百姓夾道焚香,擺出糕餅鮮花,祈願我早日歸來。黃蓋羅傘簇擁著我一路緩緩而行,左右拱手。得見天顏的百姓們更是紛紛叩首,大呼官家----十萬分拉風下,臨安城門已在眼前。
百官依我令,叩首後返。
我慢慢再向北行了數裏,突然聽得馬蹄聲如雷鳴。胸有成竹地停下稍候,就見一人一馬如離弦的箭,朝禦駕飛撲而來。他身後,緊跟著一眾騎兵,如火如荼,刀戟齊齊,耀眼肅穆。
那人直直飛奔近前,下馬蹬蹬走來。噗通一聲跪請道,“官家,請攜嶽雲同往。”
我喜不自禁,忙跳下坐騎,雙手扶起他。颯露紫見了舊主,款款上前來,親熱地嗅了嗅嶽雲衣衫。
我大聲喚他道,應祥,應祥。又驚喜地拍他肩膀,“有你相伴,朕可算是吃了定心丸。”說罷又皺眉,低低道,“隻是雲兒……糧草……”
“不勞官家。八百背嵬騎兵,糧草自攜自給。”
嶽雲原本垂首,此刻說著還微微抬頭看我一眼----我身穿明光細網甲,頭簪琉璃冠,金黃麾衣在微風中簌簌而動,而我的笑容,更比天上的陽光還真摯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