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二年六月二十日,吳貴妃以後宮第一女性的身份,在仁明殿宴請一眾誥命夫人,有其餘諸嬪妃相陪。
嶽雲的妻子鞏氏,與嶽飛妻子李氏,都是有封賞身份文書的女人,二人雙雙坐轎入宮赴宴。
這時候鞏氏的肚子還不明顯,我遠遠瞧著,宮中侍女刻意小心攙扶了她一步步走上漢白玉台階,引她跨過朱漆門檻,又得知宴席全程,鞏氏不但麵前的菜色是特殊照顧孕婦所至,吳妃更安排了妥當的太醫,侯在偏房隻待萬一,不由得點頭讚許果然是賢惠又細心的女人。
也在她的配合下,宴會舉行正酣時,她親熱地招李氏單獨說話,而坐在婆婆下首的鞏氏,終於也有機會被我私下召見。
鞏氏比嶽雲年齡略大,誥命的珠冠華服隻讓她越發端莊沉穩,我見她低頭,緩步上前竟要給我行禮,忙令宮女趕緊扶起她,如護珍寶般,緩緩坐在一旁軟凳上。
鞏氏一直未曾抬頭,低眉順眼的,但聽得宮女內監們悄悄退下,聽見我走近的聲音,這個婦人將頭埋得更低,雙手不知不覺護在了小腹上。
----我不是豺狼虎豹,而且假如嶽雲的孩子出了什麼茬子,我都不能原諒我自己。於是,我忙咳嗽一聲,開場到,嶽恭人,時間緊迫,朕隻能長話短說。
她低低道恭聽教誨。
我將一直捧在手裏的匣子遞給她,道,你打開看看,可知朕的用意嗎?
鞏氏略一猶豫,還是伸手開了匣子,隻見,裏麵是厚厚一遝票據,因她識字,看起來也不費力----果然吃驚不小。
我旁白道,“嶽恭人,留心收好了。這是在潭州的一座大宅院,千畝良田,以及在那耕種佃農,伺候奴婢的房契地契賣身契。主人一欄的名字,是嶽雲與恭人的長子,嶽甫。朕希望恭人,就當為了孩子們,也為了雲兒長房這一支,收下。”
鞏氏捧著那匣子,放也不是收也不是,也沒有謝恩,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便直截了當道,前幾日是雲兒生日,朕見送的那些禮物----唉,恭人,朕給你打開天窗說亮話,朕是個小心眼的人,見不得雲兒將屬於自己的東西白白慷慨獻出去----當然,孝順也是應該的。可雲兒越如此,朕就越不得不為了他,也為了他的兒孫,籌劃一番,免得來日吃虧吃苦。
鞏氏慌忙道,官家,嶽家家訓嚴謹,斷不會兄弟相爭。
我道,嶽飛如果活著,當然能懾服所有人,可人總不能長生不死,嶽家,必有分家的一日。恭人沒有想過嗎?
眼見鞏氏身形一滯,我暗想但凡是個有心思的人都不可能不考慮,就繼續道,如果雲兒與弟弟們都是一母所生,朕還不會太過憂慮。但朕竟然聽得民間有零星傳言說,雲兒乃是嶽飛養子----恭人怎麼想?
鞏氏啊地一聲,吃驚抬頭望我。
我急道,恭人可別動了胎氣----要不要宣太醫?
鞏氏又伸手掩了掩肚子,目光變得毅然,半響,搖了搖頭,低微卻篤定道,我夫君是公公的嫡傳血脈,最看重的長子。豈是無聊小人口舌動搖得了的?
我讚許點頭道,對。
----恭人,所以朕以為,長房人丁興旺,富庶繁榮是最重要的。朕一定要促得此事。給恭人的匣子,是朕為雲兒這一支後代骨血安排的家私家當,還望恭人將它收妥藏好,不要告訴任何人,哪怕是雲兒。
見鞏氏麵露為難之色,我又歎道,恭人想必也十分了解雲兒的性子,他至純至孝,又是個極好的兄長,若朕料不錯,假如真分家那天,雲兒定會為了照顧弟弟們,幾乎不拿走什麼,全都歸李夫人填房一脈。
而恭人手裏暗藏了這份家當,就算來日真這麼分,恭人也可高枕無憂。隻要恭人今日願意為了雲兒,為了孩子們有個長遠打算,朕就能放心地繼續做一番謀劃,讓雲兒的骨血後裔,世代不但能安居樂業,更習騎射,讀四書,一代代都有國之棟梁。
話都說到這份上,連危害子孫的高帽子都暗自扣了,我隻期望,鞏氏能夠有血有肉有私心一點,千萬不要是戲劇裏年畫上那種聖母級別的賢婦。假如她真的腦抽,又把這事情和全家一說,並慷慨地拿出房契田契以表賢惠----若事發,嶽雲一定對我橫眉冷對。唉。
我不再多言,隻讓宮人又將鞏氏小心送回宴席,並亂七八糟地想,俗話說,女生似父,假如這一胎,是個和嶽雲長相頗似的女孩多好,那我,一定要想辦法,讓這個孩子當上我的兒媳婦,從太子妃,到成為六宮之主的嶽皇後。
這時,吳貴妃的心腹宮人悄悄走上前來,對我道,官家,娘娘辦妥了。
我點頭微笑,唇角上揚。李夫人啊,李夫人,經過今天在宮中吃的食物,喝的茶----這輩子都別指望再和嶽飛生出兒女來。
想宅鬥是吧?世界上最大的宅院就是皇宮,裏麵的手段方法,哪裏是嶽飛家後院那重量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