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葉是愁眉,愁腸似柳絲(1 / 3)

平湖如鏡,水榭鱗次,歌船畫舫側畔擦過.

柳枝舊詞,絲竹古調,風情如故中唯有我癡長了年歲…………

多情的琵琶吟唱著琵琶女的柔腸百結,也撩動了聞者的心弦。一擲千金的公子豪客則忘情於聲色,手舞足蹈間常碰翻了杯盞弄得酒汙滿地一片狼籍。

琵琶,笙簫,佳人口中流轉出古往今來各領江山風liu數百年的詞曲文章。時而奔放,時而婉約,時而單刀直入不吐不快,時而輾轉反側欲說還休。

詩詞歌賦者,粗通文墨者即可信手拈來。從古到今積累可謂浩瀚,而傳唱千古者卻為鳳毛麟角,大多無法拜托自生自滅的宿命。但那些驚天地,泣鬼神的傳世之作終究是以那些糟粕作為基石。於是應時應景的狗屁不通之作也就獲得了存在的理由。如同江湖中不僅有俠客魔頭,也有蟊賊鼠輩。年少時我已經懂得了這個道理,於是踏入江湖準備成為不可一世的梟雄,或是蠅營狗苟的走卒。

江湖人江湖事。明月月夜下絕代劍客的顛峰對決,武林告急魔頭重現掀起的血雨腥風。俠侶攜手歸隱的佳話,愛人反目成仇的憾事。少年情懷終究在帶著腥味的空氣中腐蝕消磨,大概我的時代已在吱吱呀呀聲中笨拙地落下了帷幕。仿佛周圍的空氣也隨光陰流逝,不可挽回。

夜色深沉,露濃黃花瘦,杯中寂寞使人醉。景德翠紫雕花杯中盛滿盛琥珀色的美酒,天外一抹慘白的殘月微微地亮著。此情此景,雖不是萬裏無雲皓月相相伴,心底卻湧起來了天涯淪落同病相憐之感。於是我把酒杯高舉向天空向殘月相邀,又端詳起酒杯望杯中之酒酒中之月。醉眼朦朧中卻感覺月影有幾分不對,定睛一看竟是杯底沉著的一隻小蟲。卻不像尋常毒物那樣色彩斑斕,也不覺得有絲毫肮髒,就是這樣毫無攻擊性地沉睡在杯底。仿佛自太古以外就這樣獨守著歲月的孤單和哀愁。

“釀酒之水取自祁連山與煙雲十六州之間的秋水河。曆代遠征胡騎的大軍皆由此開跋。兵士征夫與妻子愛人的離愁之淚滴落在秋水河中化作此蟲,故將它取名為相思。”身旁彈奏教坊曲的歌妓看出了我的疑惑,輕輕向我說道。”

我這才意識到身旁這個女子的存在,扭過頭來定睛打量著她。乍看之下她全無特別之處,漸漸得才體會到她眉目間隱約的風姿,如同天邊黎時分打破黑暗的一抹紅霞,起初隻是一點繼而很快燒紅了整個天際。而這中風姿每個男人夢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和她相比花船裏的其他歌妓舞姬仿佛都成了土頭土腦的鄉下小姑娘。

我端著酒杯好奇地問道“原來其中有著這樣的典故。既然此蟲名為相思,那麼這就又名之如何呢?”

那女子衝我俏皮地眨眨眼睛說道:“此酒叫作斷腸。口味清幽醇厚,但後勁十足。若是心中懷著對某人的離愁別念,酒力更會借著情思發作,大醉個三天三夜也不足為奇。飲前需晃動酒杯,相思蟲自會化灰而散。”

“相思成灰,肝腸寸斷。如此說來此酒豈不成了使人傷心斷腸的毒酒?”

“哪裏。傷心斷腸絕非痛之極至。”她淺笑道。“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此酒飲罷讓人寵辱皆忘,以前經曆種種都煙消雲散。因為它是一種能使人忘記過去的酒,所以又叫孟婆湯。不如我我陪你幹一杯,忘卻昨日事與非.”

我笑道:

“有趣,有趣.此酒既叫孟婆湯

.那你在這裏勸酒不就成了孟婆,不知道還要不要過奈何橋呢?”

“船行前方不遠倒是有座七孔九曲橋,相傳是魯班爺親手建築.可不是什麼奈何橋。況且我不是什麼孟婆,我叫服部暖夜。”

“服部暖夜?聽起來倒象是東瀛人的姓名。”

“正是。我們服部一族在大唐時期就隨遣唐使來到了中土。並曾協助鑒真高僧東渡傳經授法。世人皆知有孫行者一路保護玄奘和尚西天取經。卻不知道我們服部家族跟隨鑒真大師東渡的汗馬功勞。”

燈影花火倒映在她的臉龐,顯得更加可愛。

“寂寂無名本是英雄歸宿。”我悠然地咂了一口斷腸酒,“況且玄奘是取經,鑒真是傳法。曆經八十一難取得真經的故事在人們的感覺應該更傳奇,更勵誌,所以也就更加容易被後人傳誦吧。”

她點點頭說道:“你的話很有道理。況且我們服部一族絕不是追名逐利之輩,如果心存沽名釣譽念頭也不可能完成遠渡重洋的壯舉。”

“不過我隻聽說扶桑服部一族是伊賀派的忍術高手。難道忍者也精通航海之術嗎?”我略帶困惑地問道。

“你有所不知道。服部家極曆史悠久,旁係眾多,以研究雜家百道而聞名於世。其中又以精通奇玄五道而著稱。所謂奇玄五道包括劍道,忍道,機關道,航海道和陰陽道。關於忍道,我族叔服部半藏創立的伊賀派自然自然十分了得,但我基本上還是一竅不通。我家這個支係擅長的是陰陽道和航海道。”

“嗯。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聽起來服部家族倒很象戰國時期的墨家,所學駁雜,精通各種稀奇古怪的技術。”

“原本就與墨家有莫大的幹係。戰國時期墨家受到儒家各派的排擠,後來焚書坑儒時又受儒家株連。無奈之下許多墨家弟子混進了秦始皇開往蓬萊島求長生丹的大船上遠堵東瀛諸島。傳說服部家族就墨家弟子中的一支,傳說至今服部家還守護著某個關於墨子的秘密,但其中的玄妙就無人知曉了。”

戰國時墨家又是何等處境呢?大概那時環境比現在的江湖更加野蠻血腥吧?連無賴一般的專諸,市井中屠狗的荊軻都敢於行刺君王。恐怕墨子他老人家也沒有如我一般在槳聲燈影中舉杯邀明月的閑情,隻能背著草鞋四處遊說。解下褲帶與魯班席間論戰,紙上談兵。

夜深沉,星垂平湖。笙簫鼓樂聲回蕩在夜空化作不肯散去的幽怨。公子王孫的嬉笑吆喝漸漸平息。教坊樂師卻未有絲毫懈怠,左一曲《釵頭鳳》,右一曲《憶秦娥》,如月下冷泉不動聲色地講述著哀愁。或許那些懷著“兼愛”,“非攻”理想的墨家弟子踏上不歸的航船揮別故土之時,心中大概就懷著曲中的痛楚吧。

精巧的水漏沙鍾嘀噠著,在淒婉的樂聲中提醒著光陰的流逝。湖曠天低,楊柳岸輕風拂葉。湖水伴著歌聲振蕩起層層漣漪傳向遠方。我和暖夜靜坐在湘妃竹榻,她懶懶地用雪白下頦搭著檀木雕欄,船外景色似濃墨鋪染。

我喝幹了壺中最後一滴斷腸酒,感言道:“我們的交談因這斷腸酒而起。沒想到卻引出了你的淵源和家族秘史。從未有人對我如此信任,他們看來我是要命的危險。”

“旁人聽我講完秋水河,相思蟲的傳說。立刻就丟掉酒杯吩咐馬上換酒,或扶著船舷向湖中嘔吐。你卻麵不改色大口暢飲。大概你是在借這種酒消解心中的固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