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王者歸來(下)(1 / 3)

卻說朱載璽落到江中,他本不識得水性,嗆了一口水便暈過去,被橘枝卷著向下遊漂去。

也不知漂了多遠,耳中聽得一片喧鬧嘈雜,朱載璽有了幾分意識,一陣咳嗽,吐出了水,悠悠醒來。

“我還活著?”

朱載璽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浸在水裏,身邊是一根胳膊粗的大樹,長約丈餘,枝葉繁茂,樹刺和丫叉掛著他的衣裳纏在一起,將他裹在樹枝裏麵。

朱載璽略一思索已是明白,當時崖下江邊正好有一株斜生的野橘樹,他先落在一根樹枝上,估計下落的力道太猛,又從樹梢借力,將下麵一大片樹幹順丫叉劈下來,落江嗆水的時候自己又是本能的抓了一把,然後在江中這根樹幹就跟自己纏在一塊,才使自己沒有沉下去。

看看天色,已經昏暗,周圍七八條小船舉著燈火圍著自己打轉,吆喝聲聲。

一看就知道是官軍尋上他了。

隻是他所處的在一處亂石崖邊上,大船不能近前,官軍隻是用小船靠上來固定住了樹枝。他又卷在樹心,周圍有這大樹幹遮蔽著,水手不好近身,正在想辦法。此時見他醒來,先是一陣驚喜,畢竟活人更值錢些,接著卻又急了,怕他再落入江中。

一個頭目樣的老兵油子向身邊吩咐道:“多下幾個人,圍攏了,砍斷那些樹枝,看緊些,莫讓他再跳到水裏。”

接著四五個人就跳下水中,踩著水靠上來。

朱載璽苦笑一下,“不用了,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上去。”

那頭目一愣,似是不相信他的話,當時他可是親眼看見朱載璽從崖上跳下的,一點猶豫都沒有。

水下的幾個人都看看那頭目,不知如何是好。

那頭目皺皺眉,“你們這些富貴老爺真是麻煩,一會尋死,一會覓活,盡讓我們這些小卒子跑斷腿,好好的日子不過,要死就死十分啊!”

隻聽朱載璽道,“如果一個要死的人,卻意外的活下來,這是上天的眷顧,上天既然要我活下來,那我生而為人必定還有未盡的使命,背棄上天的恩惠,忘記自已的使命,是不可取的,所以我不會再死一次的。我聽說泰山上有一棵鬆樹,曾經為秦始皇遮擋過風雨,所以被封為五大夫鬆,而今這棵橘樹救了我的命,救命之恩勝過遮擋風雨太多了,我既然不能報答它的恩德,豈能再使它受到牽連而被砍伐?你把這棵樹枝拖到岸邊,我自己爬上去!”

那頭目不耐煩的嘟囔道,“囉裏囉嗦,要死要活的還那麼多道道!”

但手頭卻不停,吩咐水手將橘枝拖到淺處,幾個人上前幫忙,沒一會,朱載璽便從橘樹裏上了岸。

那頭目便要押朱載璽上船,朱載璽道:“不用押,我自己走,不過卻有件事要做。”

那頭目沒好氣道:“還有啥事,盡婆婆媽媽!”

朱載璽一指那株橘枝,道:“我聽說橘樹能落地生根,這株橘樹救過我的命,所以我得找個有泥土的地方把它種上。”

那頭目不滿道:“你們這些富貴老爺真是假慈悲,一根破樹枝也得嘮叨半天,卻不把我們泥腿子當人!你都自身難保了,還管什麼破樹!天都這麼黑了,快些上船,我們還得趕路,早些吃飯!”

朱載璽不走,那頭目硬拽,兩人就在江邊爭吵起來。

這時江中過來一艘大船,船上下來一個軍官,年紀輕輕,問道:“出了甚事?”

那頭目便道:“張百戶,這小爺不肯走,非要種什麼破樹!”

那百戶愣了愣,旋即指著自己身邊幾個士兵道:“你們幾個,跟著王爺,找個好地方,把橘樹種好。”

朱載璽上前拱手道:“多謝了。”

那百戶隻是點點頭。

幾個士兵便吃力的拖了橘樹,到不遠處的一片泥灘地岸邊忙碌起來。

那頭目近前,低聲道:“百戶,一個落魄王爺,神氣什麼,值當你這般忙活!”

那百戶歎道,“這是一個明智而有德的人!上天怎麼會虧待一個有德之人呢?即使遭逢一時的困境,也是上天對他的磨煉。好好的待他,他能感謝一棵樹的恩惠,又怎麼會忘記我們呢?”

這百戶名叫張文遇,雖然出身於世襲軍戶,但幼時曾經打算參加科舉,隻因其父早亡,承接了軍職,才得放棄。

那頭目又道:“百戶也不怕他趁機跑了?”

張文遇笑笑,“這等人物,又怎會跑呢?”

天已全黑了,朱載璽等人才回來,這等情勢下也稱不上載種,隻是挖個坑埋下就是了。

張文遇請朱載璽上了船,便逆流而上。

夜色如漆,船艙中燈火如豆,朱載璽盤膝靠在艙壁上閉目養神。

張文遇進了船艙,在他對麵坐下,笑笑,開口道,“貴屬還真是忠心哪,王爺從崖上跳下來,被大江卷走,他們還不死心,聽說他們已經在沿江尋找王爺的蹤跡。”

朱載璽輕輕吐了一口氣,睜開眼,“是麼,他們沒事就太好了。”

張文遇搖頭苦笑道:“他們怎麼會有事?貴屬那般驍勇,若不是上頭逼得緊,誰願意找上那樣的對手,現在他們都逼得我不敢靠岸了,怕走露了風聲。”

朱載璽笑起來,“讓你為難了。”

張文遇奇怪的看看他,“王爺知道此去的結果麼?竟還笑得出來?”

朱載璽微笑道:“為什麼不能笑?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此去也無非是多死一次而已。”

張文遇眼珠轉了轉,又道:“這烏漆麻黑的大江上,王爺就沒想過要逃?”

朱載璽沉吟了一下,“你們這般怕他們,必定會把口風守緊,將來,我或者是幽禁,或者是一死,總之不會讓人知道。他們本就當我已經死了,等傷心一陣也就好了,總會回去過原先的日子。若是我一逃,必定會把事情傳開,他們就會想辦法來救我,他們武藝高強,你們這邊人多,雙方必定有死傷。其實,天下多我這個王爺不多,少我這個王爺不少,為我這個無用的人,犯不著白白搭進這許多性命。”

張文遇怔怔的看著他,良久才搖搖頭,歎道:“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朱載璽笑道,“你也是。”

卻說吳茂等人無船,隻能沿江步行,等找到橘樹處,官兵早解著朱載璽而去,哪裏還有蹤影?

這時,朱載璽已經被暗中解到成都府了,一路上,張文遇都沒給朱載璽落枷。

朱載璽畢竟是個宗室王爺,雖下了獄,但也安排在單間,條件並不十分的差。

追索朱載璽時四川三司都不甚積極,但既然拿住人,便人人都來分功,一眾相關官員商議著,若是人犯脫了手,隻怕功勞都是那個西安錦衣衛百戶的,再要分功便沒有底氣了。於是便向那百戶道,“蜀道艱險,新樂王黨羽又在四處流竄,路上若有差池,誰擔得起?不如直接行文京師,讓朝廷處置。若是朝廷公文下來,確需要解押,再上路,風頭也就過去了,風險也小些。”

那百戶知道他們是要分功,但他是客場,隻得依了,行文京師。

這幾日,朱載璽在獄中食寢如常,獄中昏暗,每日隻是瞑目打坐,偶爾便在地上或牆上寫寫畫畫。他少年便是在幽禁中度過,這獄中的環境雖然差些,但並不覺得難過。

其間,張文遇探望過兩次,在船上的那段相處,讓他很是欽佩,見朱載璽在獄中過得安然,在安心之餘也大是感歎。

九月十四日,四川官場大震,隱隱約約有傳言說,朝廷眾大臣要迎立新樂王!

這隻是在私下裏傳言。畢竟成都距著京師四千五百多裏,官府的驛遞最快也得八天,何況河北之地殘破,驛道不暢。但有些渠道消息更靈通些,已經早先一步得了信,隻是這樣的消息還不敢確定。

整個四川高層官員都慌了,朱載璽就在他們成都府的大牢裏,萬一真是朱載璽登基,眾人可就萬劫不複了。

這日下午,四川左、右布政使、按察使、參議,巡撫、巡按,都指揮使、同知,成都知府、同知,等等,一眾官員都聚在左布政使李崧祥宅中。

氣氛有些凝重,李崧祥放下茶盞,道:“事情都聽說了吧?”

眾人都點點頭。

巡撫張時徹苦笑道:“天意難測,誰料想竟有這般逆轉!”

巡按劉應熊冷笑道,“天家的事本就不該我們摻合,誰做下的事,自己認罪去!”

都指揮使何卿當場就變了臉,冷哼一聲,“當初拿到人,送往京師的公文裏,在場諸位人人都沒少了一份功勞!”

張時徹與他一起平定過鬆藩之亂,還是有些交情,這時圓場道,“大夥是拴在一起的,爭這些個有什麼用,還是商量個對策吧!”

李崧祥是東主,也道:“正是要大夥一起解決。”

劉應熊卻站起身來,向眾人拱拱手道:“下官人微言輕,這裏本就沒我什麼事,諸位大人好好商量吧,下官告辭了!”

說著不理會眾人那難看的臉色,竟自顧自的離開了。

張時徹苦笑著搖搖頭,“正式的詔旨還沒下來呢,這人心就先散了。”

成都知府馬九德苦著臉,“下官可是最冤枉的,這裏沒下官什麼事,人卻是關在成都府的大牢裏,我得罪的最慘!”

李崧祥瞪了他一眼,沉著臉,道:“這時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關鍵是如何把這一關過去!”

眾人一時都沉默在那裏。

忽然,按察使楊瞻慢悠悠的道:“聽說這次朝廷有點亂子,不知怎麼就沒立裕王。”

眾人都知道他乃兵部侍郎楊博之父,自然能多了解些內情,眾人也隱隱聽說這次朝中是發生了兵諫。

張時徹卻沉下臉來,“舜原公,天家事,非我們人臣可道,再說下去,可就無人臣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