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老婦人(2)(1 / 2)

她穿過了街,她到了人行道上,又曳著腳步慢慢地走。如果她死了,她就用不到擔心要每晚把她的報紙全賣完了 ——因為如果賣不完,她的賺頭就一部分白送了!那時她會不再感到疲勞,不會像此刻一樣地喘不過氣來,不會再捱寒冷,這陰毒、固執,而且隻在她躲到地底鐵道站時才會放過她的寒冷。

到了西火車站的那一站,她才走了進去。那些天失業的人們,貧窮的人們,那些害怕寒冷而沒有錢去克服它的人們,像她一樣地群集到地底鐵道站來。在那裏,他們是一些黑色、沉重的悲哀的鳥兒,而他們的每日的遷徙使他們每人花十四個銅子兒。

老婦人在那吹送著一片酸味的風的甬道上得得地走著,接著便走到月台上。一陣溫暖的空氣撲上她的臉兒來,光線使她瞬著眼睛。“這裏好,就像在咖啡店裏一樣。”老婦人喃喃地說。她又有生意了,有人在叫她。在地底,人們感到厭煩,於是,在等待地道的電車的時候,有些人就買一份報紙,可以知道一點世界各地的新聞。

老婦人不知道她自己的報紙上說點什麼。在打仗的時候,為了她的兒子,她是讀報的。她知道人們有時搶著買報;於是她起了好奇心,想知道為了什麼,於是她知道一個內閣倒了,或是一個名人被暗殺了,或是什麼地方在打仗。是的,死人,犯罪,醜聞,還有戰爭,這就是她的報紙所講的事。兩年或甚至三年以來,她已不再需要讀它們了。它們是登滿了相片,而當她拭幹淨了她的大眼鏡的時候,世界上所發生的事便跳到她眼前來了;她看見兵士列隊走過,還有兵士,包圍在火焰中的船隻,就好像置身於電影院裏一樣 ——她是從來不進電影院的。今晚是世界上沒有什麼嚴重的事情的一晚,大概是這樣吧,否則便是人們已厭倦了,因為老婦人不能將她的報紙脫手,臂下怕還要剩下一包!然而,她很希望快快回家去直躺在床上。在她的小生意不錯的那些日子,她是不必像地底鐵道的那些職員一樣要等“掃地打烊”的。

啊!今天晚上,又是要弄到一點鍾了。

“最後新聞……”

一輛從地道穿出來的電車的隆隆聲掩住了她的聲音。乘客趕上去又推撞她。她又來往走著,在月台上踱著,走在人家前麵,走在人家後麵,老是肚子貼著那個背囊,手裏拿著幾份報,向走過來的人轉過眼去,向他投出一道悲哀的目光。這有點像帶著自己的貧困的過去在兜賣身體——而在這樣的時候,在那些大街上,一些婦女也正在無歡地踱來踱去兜客人。這一切,無非是為了要生活,要艱苦地過日子,要從有的壓榨你,有的欺騙你的人們那裏搶活命。而這個向她的報紙望了一眼的人,他難道不可以買一份嗎?這不過是五個銅子兒,小夥子!

老婦人喃喃地不滿著。她在長凳上坐了下來,背貼著一個活動的東西——在那一麵,有一個人睡在那裏,裹著一件綠慘慘的長大氅。她是那樣地疲倦。那個好幾天以來在“她的月台”上轉來轉去,想在那裏賣報紙的神氣像吉卜賽人的小女孩子,她會看見她出現,而自己卻一動也不動,就是一個巡警突然跑來,她也還是會一動也不動的。她的眼皮合了下去。接著她突然醒過來,她聽到了一種很響的聲音。就在旁邊,在長凳上,一個人在那裏吹喇叭,而在他前麵,是圍了一圈人。他吹了一個軍號,接著又吹《海上的兒郎》的複唱調。這是一個狂人,或是一個不幸的人,老婦人想著。她使了一個勁兒,站了起來。

“《自由報》……《巴黎……》”

嘴唇裏已吐不出聲音來了。乘客們聽著這快樂的音樂,卻並不聽老婦人的那種嗄音,今天晚上完蛋了!因為剛有一輛電車開到,她就上車去,坐下來。她被帶了去,被搖擺著。她的目光一直盯住她的鼓起的背囊。但是一切都沒有關係,她隻有一個願望:

睡覺。她在一片煙霧中看見那些乘客,她正在夢想,忽然有人拍了她一下肩膀。一個買主,這壞日子的最後一個買主!啊!要是這能夠算是真正最後的一個就好了……她又到了露天之中,到了一個在陰暗中是青色,在街燈周圍是棕黃色的冷清清的廣場上。她沿著小路走過去,踏著更穩定的步子,好像在這黑暗之中有一片光亮為她而現出來似的。她可不是又要找到她的“家”嗎?一個真正的存在嗎?她進了一個大門,走到一個暗黑,發臭,冰冷的樓梯口去;樓梯級已破舊了,但還是太高。老婦人住在四層樓。在達到她的那一層樓,她就非得停下來喘氣不可。摸索著,她開了門,摸索著,她在桌子上找一盒火柴,劃了一根,拿起她的煤油燈。

現在,她的房間從黑夜之中浮現出來了,狹窄,擁擠,其中寒冷像在街上一樣地徘徊著。她隻在結冰的日子才點她的煤油火爐。活動會暖和的,我們活動一下吧!於是老婦人除下她的帽子,脫了她的大氅,歎息著把她的背囊丟在桌上,於是自由地挺直了身子。她的晚餐呢,她是在出去以前就預備好了的,她隻要在火酒爐上熱一熱就是了。這是很快就弄得好的!隻是今天呢,她卻慢吞吞地,她所渴望著的,是睡眠,安息,遺忘。從前……她攤開她的報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