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奇勳眼睛一瞪:“怎麼,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兩軍士一個激靈,在董副指揮及時傳遞來的眼色示意下,大著膽子咬牙上前拿住了單澤,說話就要推出去押往校場。
單澤自是掙紮著不肯就範。
達奇勳見狀又要嗬斥軍士強行押解出去,卻見楊嘉謨忽然出手擋住。
楊嘉謨麵色陰沉得能夠滴出水來,一臂攔下單澤,轉頭看向達奇勳:“達指揮,你殺得了他嗎?你即便是殺了這個小嘍囉,他後麵的人你敢殺嗎?”楊嘉謨的意思非常清楚,你達奇勳不讓我揭露芙蓉香的事情,這就說明你和單澤一樣,你們和芙蓉香的幕後老板是是一丘之貉!
達奇勳十分惱火:“楊嘉謨你夠了!我還要怎麼做你才能消停?”
他能低聲下氣對待的人真沒幾個,可楊嘉謨並不領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冥頑不化,這讓他的顏麵往哪裏放?
“你適可而止吧,楊嘉謨!”達奇勳負氣的樣子與他英挺的外貌奇異地重合在一起,竟有種……楚楚可憐的況味。
楊嘉謨也漸漸紅了眼眶,咬牙憤慨道:“人人都在要求體諒和理解,我的弟兄幾十條人命也可以忽略不計,可數以萬計的人命,你要我如何視而不見?你我都知道,一個小小的單澤,是吃不下那麼大的饅頭的!”
達奇勳略有心虛:“楊嘉謨,我答應你,為你的兄弟們伸張正義主持公道,甚至可以向總兵府和行都司奏請,給予他們豐厚的撫恤。還有……”
達奇勳頓了頓,慷慨應諾:“至於你自己,在王家莊反擊瓦剌搶掠、保護百姓安寧,以軍功計自當有所升任。我可以現在就升你為百戶,不用向任何人上報。以你如今的處境,連升三級已算破例了。”
“嗬嗬!”楊嘉謨不禁冷笑連連:“你在施舍我?然後想拿這些來跟我談條件?對嗎?”
楊嘉謨厲聲怒吼:“我告訴你,我楊嘉謨是楊家將的後代,是金刀令公的子孫!這樣不管不顧大明生死存亡的事情,我楊嘉謨做不了!”
屋內一眾人都被楊嘉謨的氣勢震懾,雖然其中知情有所猜測斷定的人沒幾個,但見楊嘉謨如此激烈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看他和達奇勳之間的言語態度,大約是楊嘉謨掌握了什麼了不得的證據,真的能捅破天的那種吧!可是,肅州衛就這麼大,能有什麼事是涉及大明朝生死存亡的事情呢?
見勸不住楊嘉謨,達奇勳也是火冒三丈,一改之前的態度大吼著回敬:“楊嘉謨!我告訴你,你要死可以,我不攔著你。但是,觸及底線的事情我一樣不會任你胡來。來人!”
達奇勳又召來幾名軍士,指著楊嘉謨怒道:“把這個無視軍紀律法的楊嘉謨給我抓起來,也一並押赴校場。”
軍士們知道達奇勳是此地最有地位的人,自不敢抗命,上前來就要抓捕楊嘉謨,有的甚至做好了拔刀應對的準備。
看到這樣的情形,董副指揮等人再也不敢狀若無睹下去,紛紛起身想要調解,卻聽門外一陣喧嘩,數道高喊聲傳了進來。
“三哥。”
“明宇。”
“楊大哥。”
……
紛紛攘攘的叫喊聲中,一個軍士快步進來回稟:“稟指揮,外麵一群人說是來找楊嘉謨的,屬下等阻攔不住……”
話音未落,以楊嘉臣打頭的一群二三十人呼啦啦的擠進了房裏來。
楊嘉臣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軍士,衝上前拽住楊嘉謨的胳臂上下打量,驚喜交加著喊道:“明宇,明宇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楊俊也趕了上前,咧嘴笑著卻欠抽的說道:“這回好了,我算是省下了一副上好的棺材板了。”
看著眼前活生生出現的楊嘉臣和楊俊,還有個個笑容滿麵的金刀兄弟好漢,楊嘉謨半晌才從驚呆中回過神來,原來他們也都活著回來了,這個巨大的驚喜讓他瞬間淚目,比自己當日從鬼頭刀下被救還要激動。
“大哥,啟民,你們……你們……”楊嘉謨一手抓住一個,激動的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楊嘉臣也不禁紅了眼眶:“明宇,我們都沒死,我也不相信你會死在大沙漠裏,果然,咱們兄弟還是活著見麵了。”
楊嘉謨快速抹了一把雙眼,點頭感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楊俊笑著拍了拍楊嘉謨的胳膊,不懷好意地看向達奇勳,眨眼笑道:“還好我們來得及時,否則哥哥你恐怕就被有些人押到校場再挨一刀了呢!”
一旁比楊嘉謨楊嘉臣等人的兄弟情感動了的達奇勳聞言,頓時尷尬,哭笑不得道:“看在楊嘉謨為了兄弟情義不惜個人生死的份上,我可以恕你無禮之罪。”
“嘁!”楊俊不以為然,挖苦道:“我又不是你的麾下,談不上恕罪與否,不過嘛……”
他掉頭看了眼自始至終都塞著嘴捆綁而立的單澤,笑裏藏刀地提醒:“達指揮是不是得過問一下這個人蓄意謀害我等兄弟的事實呢?”
“這個……”達奇勳剛想表態,又被楊俊截過話頭。
楊俊笑眯眯地問道:“達指揮是否要說既然我們都活著回來了,這事就要不了了之了?”
達奇勳一怔,他的確是這樣想的。之前準備殺單澤其實是一個無奈之下的取舍,若是能夠以單澤的性命平息楊嘉謨的怒火,並促使其放棄揭露那件事的意圖,那單澤就必須死。而且,他敢於先斬後奏也是捏準了後麵那兩大勢力不會因此而追究自己擅做主張的責任,畢竟護住那件事不被揭露比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窩囊廢要重要的多得多。
而現在,雖然楊嘉臣等人活著團聚了,但看楊嘉謨這些弟兄的意思,似乎並不願意就此罷休,看來單澤這廝死罪可免,活罪卻是絕難逃脫了,不然他以後就將失去威望無法服眾。至於怎麼處置,他還得顧慮楊嘉謨的感受。或者說,他得看看這些人活著歸來的驚喜,能否令楊嘉謨打消那個可怕的想法。
達奇勳的目光移向楊嘉謨,拱手客氣道:“死裏逃生兄弟重逢,恭喜你了。”
楊嘉謨亦拱手回禮,麵對達奇勳時臉上笑容卻淡淡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沒有了悲痛憤懣填膺,他頓時頭腦清明起來,稍一思索已然明白了達奇勳的想法。適才自己滿懷悲憤而來,選擇暫時把弟兄們的血仇放在後麵就是為了先行揭露芙蓉香的黑幕,因此不能任由達奇勳打著為他伸張正義的幌子而殺了單澤滅口。現在,雖說眾兄弟大難不死活著回來了,驚喜的同時楊嘉謨也意識到,他失去了最為有利的發難先機。以目前的情形猜測,達奇勳勢必將會更加不遺餘力地阻撓他去揭發那件事,而自己的處境和如今的身份地位,對上達奇勳以及他後麵的那些勢力,並沒有什麼勝算,哪怕豁出命去幹也不一定能如願。
很不甘心!也很無奈!這樣的意識讓楊嘉謨有點頹然。之前不計生死還有失去兄弟的悲憤在,但隨著楊嘉臣等人的回歸,他再拿性命去硬賭就顯得很不成熟了。自己可以置生死於度外,其他兄弟的安危卻不得不去仔細酌量了。
因此,驚喜過後,楊嘉謨並不開心。
想明白了這一切,楊嘉謨冷下臉來淡漠回道:“原本就下定決心以死明誌,又何來賀喜之說?”
達奇勳的笑容僵了僵,楊嘉謨難道還不肯妥協?
他極快地收拾了一下情緒,笑得如沐春風:“當然!我說過不會委屈了楊兄弟,何況你還有功勞在身。我這就向總兵府和行都司上疏,請有司衙門論功行賞,現階段就還請你屈尊暫作百戶吧!”
從發配來戍邊抵過的罪臣,短短幾日就連升三級當了百戶,倒是非常優厚的待遇了!這若放在普通軍戶身上不啻為一個做夢都要笑醒的際遇了,但對身上背著世襲指揮僉事入伍的楊嘉謨來說,卻充滿了諷刺。他冷冷淡淡地站在那裏不置可否,令屋內氣氛頗為詭異。
這種時候還是楊俊最擅長發揮的場合,他嗤笑一聲,看似無意卻實在故意地嘲諷道:“哦?百戶呀!是幾品來著?想不到單大指揮就值這個價碼,還真是讓人覺得廉價呢!”
金刀兄弟們配合地嬉笑起來,他們幫主的一張嘴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呢!
包括達奇勳在內,衛所一幹將官都被噎得老臉一紅。
李僉事也是個素來嘴不饒人的,雖說對單澤不怎麼看得上,但涉及官家品級的事情卻絕不容一群江湖之人恥笑。聞言不滿地回敬道:“不論幾品也是官家授予、朝廷認可,走出去堂堂正正,不怕天上飛來刀子紮後心。”
“嘿!你這是什麼意思?”廣毅首先不答應了,氣咻咻地叫嚷起來:“你這官兒竟敢詛咒我們,也不怕出門真真被暗算紮了黑刀子!”
李僉事訕訕著再沒敢接話,說到底僉事隻算軍中的文職,算盤打得順溜但身手差強人意,嘴快說這話是仗著在軍中大營,要是一個人單獨出去還真怕有人背後使壞。尤其這些個不講律法的江湖草莽麵前,他絕對相信對方中有人一衝動就敢下黑手,那可就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