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滿是皺紋的手,慢條斯理拍了拍,身後空氣中頓時砰砰幾聲,赫然出現了幾個低級式神,上前一把拽斷年輕人手腳上的鐵索,把他從肮髒冰冷的鐵床上一把扛起來。
“咳咳!咳咳咳!”姿勢轉換讓年輕人壓迫到腹腔,頓時發出沙啞難聽的嗆咳,帶出大片暗紅色星星點點的血沫。
老人眼皮耷拉地看著,隻見式神們扛著他向牢房外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年輕人突然竭力抬起頭,嘶啞道:“……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無所謂,”老人不動聲色道。
“反正從現在開始,再也沒有人能聽見你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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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次元中,顏蘭玉身遭廣袤的虛無空間倏而轉換,猶如時光星移倒轉,下一刻他的雙腳觸到了實地。
他就像個沒有感覺的人偶娃娃,半晌才回過頭,向身後望去。
是了,他記得這裏。
這是一座廢棄的日式建築,空曠凋零,布滿灰塵和蛛網。
所有窗戶都被泛黑的木條橫七豎八封住,光線從木條的縫隙中投進來,映在地上、牆上,以及門口被死死焊住的鐵柵欄間。
午後的光線是那麼迷離恍惚,灰塵在光中緩緩浮動,就像深海中無聲的浮遊生物。
顏蘭玉的目光散亂沒有焦距,半晌才落到大屋正中,一架豎起的木柱上。
那上麵吊著一個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的頭無力低垂著,雖然雙腳著地,但整個身體呈一種向前傾的姿態,僅靠被分開束縛在木架上的雙手為支力點,才沒有倒在地上。
他的臉色灰白,是那種梅雨季節帶著潮氣的陰灰,連幹裂的嘴唇都是同一個顏色的。他的鼻梁挺直、輪廓深刻,並沒有完全失去五官的形狀;但眼窩深陷發黑,猶如一具狼狽不堪的死屍。
顏蘭玉的目光沒有絲毫波動,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具很可怕的身體。
他的胸前、手臂、大腿都有被刀剜下大片肌肉的痕跡,血肉發黑、變幹,露出森森的白骨。那猙獰可怕的傷口發出濃烈異味,引來蚊蟲嗡嗡飛舞,爭相附著於腐敗的血肉上。
可怕的是,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沒死。
盡管很難發覺,但他的胸口還在微微的起伏著。
為什麼還不死?顏蘭玉看著他想。
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我卻還沒死呢?
他踉蹌向前走出一步,緊接著又一步,最終搖搖晃晃地站在年輕人麵前,喘息片刻,向那灰白色枯瘦的脖頸伸出手。
——結束我的痛苦吧。
就這樣,快點結束我的痛苦吧……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指從年輕男子的脖頸中插過,如同沒有實體的虛像,直接穿了出來。
再一次還是一樣,還來一次又是同樣。
過去的已經過去,曆史凝固在書頁中,不論如何也無法改變分毫。
顏蘭玉茫然看著男子,嘴唇劇烈顫抖,淚水緩緩從眼眶中湧出,他發出了一聲壓抑、顫抖而嘶啞的哭泣。
鐵門哐當一聲打開,腳步聲由遠而近。
隻見兩個穿狩衣的陰陽師走進了大屋,年紀都很輕,約莫二十出頭,相貌帶著很多年後穿越時光的熟悉——一個是相田義,一個是後來的密宗掌門,天邇岐誌。
天邇岐誌抱臂站在門口,饒有興味地環視周圍一圈,並沒有說什麼。
倒是相田義走近察看了一眼,並沒有看見身側在另一個時空中的顏蘭玉,捂住鼻子搖了搖頭:“嘖,這人怎麼淩遲了這麼久還沒有死。”
“不會這麼容易的,”天邇岐誌道,年輕時他的聲音有種更加渾厚而漫不經心的味道:“這是煉魂的過程,要讓陽世魂的怨氣積累到一定程度才能放到陰間去呢。”
“那這樣豈不是還要受很久的苦?”
“差不多吧。”
“真是頑強啊!”相田義頗為感慨地搖了搖頭,從後腰抽出一把形狀奇異的短匕,回頭問:“——你說今天割哪裏呢,天邇師兄?”
他們對視片刻,天邇岐誌眨眨眼睛,笑道:“哪裏都無所謂……快點就行。”
在誰也看不到的虛空中,顏蘭玉發出痛苦的喘息,全身劇烈戰栗。
他的指甲硬生生陷進了掌心的皮肉中,因為太用力,指縫中溢出了鮮紅的血痕,然而他卻毫無反應。
他知道下麵會發生什麼。
他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痛苦。
為什麼要重新經曆一遍?
用盡所有代價去淡忘的屈辱和絕望,為什麼時光驟轉,命運弄人,要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重新經曆一遍?!
相田似乎對這種血肉模糊的事情很感興趣,他在年輕人身遭上下打量一圈,刀鋒貼在那灰白的臉上,但緊接著又移開了。
“唔,果然還是肉多一點的地方比較容易下手吧,”他自言自語道,但目光觸及嗡嗡飛舞的蚊蟲,不由又感到一陣興味索然。
“弄得這麼肮髒的樣子,不知道還能活幾天呢。”
相田隨隨便便選定了大腿已經被剜去一片肌肉的傷口外沿,把刀鋒貼了上去。隻見那刑具非常特殊,刀尖下是個鋒利的勺子形狀,閃爍著森寒的光;如果將刀刃刺入的話,稍微扭轉刑具,就可以很方便地把整塊肌肉挖出來。
顏蘭玉徒勞地伸出手,然而沒有用。
他是個穿越時空而來的虛影,是一個從地獄重返人間的怨魂。
他一次次試圖抓住相田的手,然而一次次從空氣中直接穿了過去。他發出絕望的呼喊,帶著扭曲的哽咽如困獸般不甘,然而即使用盡辦法都不管用。
不要……!
不要這麼對我!
住手!住手!!
然而他隻能目眥欲裂的,滿懷憤恨的,眼睜睜看著相田輕易將刀尖刺進自己的身體,挖出一塊猙獰淋漓的血肉。
顏蘭玉跪在地上,痙攣的十指用力插|進頭發,發出厲鬼般戰栗的哭號。
“好了,回去交差吧,“相田義轉身輕輕鬆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