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地生胎事件 Chapter 2(2 / 3)

在他的印象裏,楚河是個沉默、自律、冷靜近乎於冷漠的人:他從不驚訝、激動,既不大喜大怒也很少有情緒波動。他從不跟異性有接觸,甚至連來自同性的親密都敬謝不敏;整個人就像包裹在剪裁精致的黑西裝裏的冰塊,就算在炎炎夏日,都散發出經年不化的寒意。

這樣的人,放到古代就是個苦行僧,放到中世紀就是清教徒。張順曾經惡劣的懷疑過他是不是有什麼難以言說的隱患,但有一年兩兄弟去泡溫泉的時候他借機看過,好像也不是不正常的樣子。

張順對他哥有點發怵。

他知道他爸還在的時候,對這個不同姓的養子,也有點說不出來的害怕。

楚河據說是他爸再婚時,二婚夫人從外麵帶進門的。之所以稱“據說”,是因為張順從沒見過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後媽——那時候他就五六歲,被送到國外跟爺爺奶奶住了一段,回來就聽說後媽出意外死了。

張老董事長第二次當鰥夫,從此就徹底歇了再娶的念頭,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過了起來。那個時候張順雖然還小,卻已經在身邊人潛移默化的影響下知道楚河是養子,而且還是個有可能威脅到他繼承人地位的養子——小孩子不知道什麼叫繼承權,但本能的護食還是有的;在身邊人的慫恿下,也確實給了楚河這個便宜哥哥一些難堪。

張老董事長發現後勃然大怒,把他身邊人清的清換的換,還把他叫去一頓訓斥:“楚河是你哥哥!既然你叫過他一聲哥,這輩子就要把他當親生的兄長看待!”

張順正是最叛逆的時候,立刻頂嘴:“我才沒這個便宜哥哥,我不認他!你愛認你認去!”

張老董事長氣急之下祭出家法,一頓皮帶炒肉絲把張順打得哇哇大哭,整整半個月沒能下床。這還沒完,從此老董事長隻要逮著張順就一頓嘮叨,搞得張順越看楚河越不順眼,卻也沒敢再下什麼黑手。

人人都說張老董事長偏心養子,搞得親子怕了,才對兄長唯唯諾諾。

隻有張順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還記得剛挨打那天深夜,他從疼痛和口渴中迷迷糊糊醒來,卻聽到床邊傳來輕輕的交談聲。他立刻一動不動的假裝還在睡,偷偷把眼睛張開一條縫,隻見十幾歲的楚河坐在扶手椅裏,張老董事長站在地上,欠身彎腰,神情竟然十分的……謙恭。

他從來想象不到自己的父親還能跟謙恭聯係到一起,但在那一刻,年幼的張順心裏第一個浮現的,確實是這個詞。

“……阿順還小,惡作劇也是有限的。你這樣動輒一頓打,倒顯得我特別不能容人一樣……”

“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再——”

臥室裏一陣安靜,張順怕自己被發現,立刻閉上眼睛一動不動,發出輕微平穩的呼吸聲。

“沒有下次了,”楚河站起身向外走去,“——天生佛骨,也是你能打得的?”

張老董事長在他身後,冷汗一層層浸透內衣。隻見楚河走到門口了,才頭也不回的指了指床上的張順,說:“他渴了,喂他點兒水。”

……

那天深夜的一切,張順年幼的記憶裏是那麼真切,以至於後來清晰得都有點兒假了。很多年後他都沒法分辨出那到底是真實發生過的對話,還是因為疼痛和高燒而產生的幻覺;他隻知道他爸後來真一指頭都沒動過自己,而楚河在他麵前,對他爸從來也都是恭恭敬敬的,再沒有過那種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樣子。

但從那時候起,他心裏隱隱約約的產生了那種感覺——他爸害怕楚河。

這種感覺是很難形容,更沒法證明的,甚至連說起來都非常無稽。但,雖然張順從來沒有跑去向他爸求證,也沒跟任何人提起;這種隱隱約約的猜測和感覺,卻一直根深蒂固的存在於他心裏,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消失過。

可能是那天晚上小胡走了,張順一個人睡的緣故,恍惚之間他翻來覆去的做了很多夢。其中一個夢就是他小時候那次對楚河下黑手,深夜用自己在大宅迷路的借口把他騙去倉庫,關上電閘鎖了他一夜——現實是他自己偷偷溜回臥室睡覺去了,楚河被鎖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傭人發現放了出來;然而在夢中,卻是他恍惚又回到了黑暗的倉庫,靜靜看著黑暗中的哥哥。

楚河側對著他,盤腿坐在一朵光輝燦爛的蓮花中。他的臉安詳平和,泛出白玉般柔和的光暈;在他周圍擠滿了虛虛實實的鬼影,都五體投地拜伏在地,遠處還有數不清的冤魂,正從廣袤的黑夜中拖著長長的哭號奔襲而來。

張順怔怔的漂浮在半空,直到楚河睜開眼睛望向他,柔聲問:“做夢了?”

張順不知道說什麼,就點了點頭。

“張家發過死人財,”楚河輕輕道,“那天被你鎖在這裏,我就順手超度了這片亡魂。”

張順瞳孔微微張大,他哥往他額上一拂,說:“回去睡吧。”

張順再次陷入到亂七八糟的夢境中,緊接著眼前一變,成了白色的醫院病房,瘦到脫形的張老董事長在病床上艱難的喘息著。

“阿順……”他緊緊抓著獨子的手,“我已經把——把家業留給了你、你哥哥……從此你要、要靠他照顧,要把他當——當你的親生,親生兄長……”

每一個字都像是揉著血淋淋的沙礫,他爸眼底生命的光芒越來越暗淡。

“你要好好聽、聽他的話……平安順利,你要一輩子都……平安順利……”

他爸的手鬆脫下去,閉上了眼睛。

張順全身顫抖,他想哭卻哭不出來,喉嚨裏像是堵了酸澀的血塊,連唾沫都泛著火熱的血腥。

一隻手輕輕在他肩上拍了拍。

“別怕,”楚河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低聲說,“他去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