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季敏蘭跟趙氏一同登門拜年來了。
如意正跟關倩倩梅花三人窩在北邊屋炕上逗小紅桃,就聽著關全在外頭招呼起來了。
她細細一聽,低沉柔和的聲兒像是趙氏的,登時便坐不住了,手下意識就去整理耳邊的碎發,不想給二姐一臉壞笑盯著瞧,她臉一熱,忙趿鞋下炕去。
他來,如意頭一件事兒就是問他銀鐲子的事兒。
季敏蘭一聽興許與陳宣有關,心裏便有幾分不舒坦,盡管按下心思來,臉色仍變了變,等如意再往下說,他險些給繞進去,直叫她停了,先把前因後果說了,再另說贖鐲子的事兒。
如意倒是沒瞞他,見他壓根兒不知道這件事,失落之餘,仍把當鐲子的前因後果細細跟他說一回,連帶著,把前些個來那小少年的樣貌穿戴也形容一遍。
季敏蘭一聽,氣的笑了,“你說的,可不就是陳宣書童。”不等如意問,他便嗤笑道:“他娘見跟劉家攀了姻親,家裏體麵了,大婚過後,也學有錢人屋為陳宣請上門個書童,平時裏裏外外寸步不離跟著他伺候,照你形容的樣貌打扮,學裏學外,我籠統瞥見過那書童三五回。”
如意見他越說臉越沉,抿了抿嘴,手拉拉他袖口,低聲勸說:“季哥,這鐲子是我娘留給我的,就算是宣哥送來的,我也不能把它扔了不是?”又說:“不管咋說,這一次,宣哥也算幫了我的大忙,誰能想到幾年前當掉的鐲子因為樣式成色不好,一直沒銷出去?當初當的死契,不給開票,我跟我二姐全都當這鐲子怕是再尋不見了,早就死了一大半的心,加上鐲子又舊,能給宣哥千挑萬選挑準了買回來,是萬幸的好事兒呢。”
季敏蘭見她為失而複得的鐲子暗暗歡喜,心裏頭一回湧起一股酸意,隻是當下見她老老實實勸著他,微微縮著肩膀,盯著他的一對兒圓眼裏閃爍著小心翼翼的光亮,隻瞧這副乖乖巧巧的小模樣,他心裏的不適便怎麼也提不起來,隻剩下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緒。
長久以來,每次對上如意,他總是忍不住暗暗稀罕她,原先他不知,隻覺得她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對自己極有吸引力,她一本正經也好,可憐相也好,氣惱嬌嗔也好,端著個認認真真的小模樣也罷,他瞧的多了,心裏那股子惦記跟牽掛也就一點點的蔓延、加深。不知不覺的,他總算起了個念頭,不願意叫旁人娶走她,這念頭越起越深,他便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眼下,他不動聲色故意繃著個臉兒,手剛抬起,作勢要去點如意腦門,還沒來及動作,便見關全從堂屋裏邁出來,他手在空中角度立即一變換,改為拍拍如意肩頭,微笑道:“沒事兒,他既然不肯認,想必也不願意叫咱們知道,你心裏如果為這個不痛快,不妨把他當做個陌生人,隻當是白來的一件好事兒得了。”
如意聽了,隻覺得哪裏不妥,可心裏再三琢磨他的話兒,又看他臉上緩過勁兒來,隻當他並不介懷,心裏稍微放了心。
關全走過來,笑著看看他倆,“外頭冷,跟敏蘭兩個別光顧著說話,也進去看看你趙嬸子去。”
又叫季敏蘭,“咱倆上外頭溜達一圈去不?”
季敏蘭點頭應下來,“關大哥,我正想跟你商量年後大婚的細節。”
如意一聽這個,咧起嘴兒,急惶惶抬腳往屋去。
趙氏正炕上跟梅花絮叨月裏的事兒,見如意進門來,歡喜的直招呼她上炕去說話兒。
如意眼見趙氏進了自家,沒見外,鞋子一脫就往炕上去,又跟大嫂和二姐兩個聊的歡氣,心裏暗暗高興。她跟趙氏兩個前後也見了好幾回,趙氏跟季老爺不一樣,和藹可親,從不端架子,完全不是財主闊夫人的趾高氣昂做派,一直以來,心底多少對她有親近感,這時也就點頭笑笑,脫鞋炕上去跟她敘起話兒。
“一到年裏,上門拜年的鄉黨多,敏蘭爹忙的成日脫不開身兒,隻等十五過了親自來,今個先叫我帶著季敏蘭來親家屋拜個年。”
這話兒趙氏前頭各對關全和梅花姑嫂倆解釋過兩次,這陣兒又笑吟吟給如意說一回,如意聽了,點點頭,“嬸兒,我季伯伯忙,我屋人都知道,今個嬸兒跟季哥能來,我跟我哥嫂就高興的不成樣兒,趕明兒季伯伯得空了,隻管在屋歇著就成,該輪上我跟我二姐去那頭看他去。”
趙氏聽了這話兒,感歎著如意貼心,當下便把她說的原話一字一句默默記在心裏,打算回屋後好好學給丈夫聽聽,咧刮倔老頭子一回。
他今個繃著臉麵兒不肯來,直說是以他的歲數,跟關全足足差著一輩兒,非得關家先上他屋去拜年。
他也不想想,關全媳婦臘月裏才生產,這會兒正屋裏坐月子,關家人哪兒得空趕著去?等月子過了,不得正月底去?
敏蘭爹脾氣衝,嘴巴不饒人,愛得罪人,再加上財主的身份,在外頭得了些個壞名聲,有說他見錢眼開,有說他牛哄哄,更有人說他對那幾個好吃懶做的兄弟薄情寡義的,這些年,屋裏屋外,親朋之間,也就是她殷勤著裏裏外外張羅著,操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