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給這不得勢的王子一支能起事的隊伍,給這片廣闊的草原和戈壁放了一顆禍種,這禍種要不了多久便會迅速成長,翻江倒海,擾得天地不安。
宇文邕質疑:“這沙缽略是能成事之人?你可看對了?”
“嗯!”
“為什麼?你認識他不過十日。”
“不為什麼,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宇文邕笑了,輕聲歎息:“朕那兒子要是有你的氣魄該多好!”
這次普六茹堅笑了:“陛下,您不過大我十歲,把我當你兒子,也把自己看得太老了!對了……”他嘴角一揚,笑容變得狡黠了,“昨日我把這次突厥王庭帶回來的戰利品造冊編隊,發送往荊州了,敕勒川直下荊州,比回長安再轉道要近許多,這一路能節省不少盤纏……我這也是為陛下省錢……”
“什麼?”
“自我來北朝,無音無信,我家娘子在荊州寄人籬下,我總得為她著想吧……您不知道,我家那悍婦,可凶得很,我不送點東西回去,以後可不敢見她。唉,陛下您怎麼臉色不好,是不是今天忘記喝藥了,我這就送您回去……”
哎,真是拿這人沒辦法,宇文邕想,南朝皇帝可能就是被這二貨氣病的。
天黑之後,普六茹堅一直在大帳裏看地圖,宇文邕不敢再放他離開視線片刻。
夜空清朗,群星欲語,宇文邕站立帳外昂首觀望。他的周國、常年與他對抗的齊國、甚至北邊的突厥和南邊的陳,這片星空下所知的天地裏,或多或少在他的掌控之下。如果上天再多給他些時日,完全平定突厥和南陳,那他就是自漢皇以來,這華夏大地最偉大的霸主。
“你可還記得我們平突厥定江南的夢想?”
宇文邕自語,笑容浮上臉龐。
普六茹堅走出大帳時宇文邕仍然昂首望天,他走過去,與他並排站著。宇文邕說得沒錯,他從來沒把宇文邕當主子,不管是心裏還是行動上,他說:“陛下,您平定江南的時候留陳家一條生路!”
宇文邕回過神來,用衣襟擦了一下嘴角道:“伽羅以前所犯之錯朕寬恕她了,若有一日太子有對你有不敬之處,你不要與他計較。還有,不要怪齊王,他的性子不討人喜歡,但是他從心底裏把你當兄弟。”
此時的宇文邕微微笑著,話語輕柔,在浩渺星空下,不似雄霸天下的帝王,倒更像個無私的兄長。他又說:“我們回去要路過涼州吧,記得幫我找兩個人,是我年輕時的摯友……那時候我們同進退共生死,這條路還沒有這麼孤單……”
“陛下……”普六茹堅遲疑,這完全不似那個膽略非常,心機叵測的帝王。有種異樣的不安一陣一陣啃噬著他的心,他垂下首,正好看到宇文邕皂白的衣袖上一道剛從嘴角擦下來的血跡。
宇文邕的憔悴也是瞬間的事情,他支撐不住有些搖晃,一旁的玉麟立刻過來扶他進帳歇息。普六茹堅在帳外一動不動地愣了好久,直到清瀾來找他,將一件外衫披在他肩上。
“清瀾,忙了一天了吧!那麼多傷患,離不開柳先生和你。”
清瀾點頭,轉身要離開,普六茹堅又說:“你去荊州時伽羅怎麼樣!”
“將軍,你問過我好多次了……她很好,她讓我見到你時將這些衣物給你,料想是知道你還活著的!”
“你說的是真的?”
清瀾笑而不語轉身離開。離開的那瞬,她看到普六茹堅臉上幸福的笑容,那當然不是給她的。她也是從荊州回長安之後才得知普六茹將軍馳援皇帝的事情,因此主動護送柳暮雲到軍中,隻為親眼看看他是否真的活著。
清瀾不會將伽羅已經離開荊州的消息告訴他,更不會將伽羅已有身孕的消息告訴他。他能安心護送皇帝,她便能安安穩穩地守在他身邊。
“清瀾,”普六茹堅又說,“你以後就做大夫吧,比刺客適合你,救人總比殺人好!”
“那我能當你的軍醫嗎?”清瀾念叨。
可是她的聲音小,對方聽不清,普六茹堅疑惑地睜大眼睛看著她,那樣的眼睛就算遭遇苦難同樣清澈透亮,猶如冰山融雪磬人心脾。
清瀾一笑,轉身走入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