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金蟬脫殼 (1)(1 / 3)

許多年後,當我再次回想那位自稱雄鹿吉倫的人,我依然難以忘懷。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九一六年夏末,那正是我出任箭山監獄典獄長的第二年。監獄的舊磚牆內沒有生活區,我隻好在兩公裏外的箭山村租了一間農舍。箭山村與箭山監獄是由一條蜿蜒流過的小河聯係到一起的,而把我和吉倫聯係到一起的則是當地那家叫做哈拉南的小酒館,它靠吉尼斯黑啤酒以及飛鏢遊戲招攬生意,這兩樣東西也正是我和吉倫的共同愛好。

作為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多少有點兒名不副實:年近不惑的一個小矮個,瘦得讓人心痛,有一隻眼睛是假的,兩撇常見於東方人的胡須留在他的臉上顯得不倫不類;他的花呢上裝的胸前配有一條帶橫扣的懷表表鏈,頭上戴一頂蘇格蘭便帽,給人一種華而不實的感覺;這還不算,他更有一冊活頁筆記本不離手邊,時而鬼鬼祟祟地往上麵寫些東西。他的確是博覽群書,知識淵博,連鄉野流行的葷素段子也能講得繪聲繪色,看起來手頭也寬餘。他住在村中心一間包夥食的宿舍裏,據稱是一位作家,許多通俗雜誌--《天下奇聞》、《冒險事業》、《大商船》、《故事周刊》等等都登過他的稿子。也許他確是名優秀的作家,可每當問及有關他創作的事情,他就立刻改變話題,更是沒有透露過他用的筆名或者假名。

他絕口不提他的個人經曆。一觸碰到類似的話題,他都會搪塞過去。他說話沒什麼口音,我猜想他可能是在美國出生的。我也是從別人的隻言片語中偶然得知,他周遊過世界。

我就是再活一輩子,恐怕也再難碰上第二個像他這般令人費解而又著迷的人。他在一九一六年那短短的幾周裏跨越了我的生命。

雄鹿吉倫是誰?或者雄鹿吉倫是什麼?有沒有可能一個怪人是被另一個怪人所吸引或激活的呢?難道是天意或者巧合甚至是超自然力量的結果?這些問題在吉倫和我攪進了那樁最不可思議的犯罪後的六十年裏,一直深深地困擾著我。

那是一九一六年九月二十六日--箭山監獄要在那一天執行對殺人犯亞瑟?蒂斯戴爾的死刑……

那天快到中午時,突然來了一場暴風雨。密而急的雨滴好似斬不斷的思緒從黑雲密布的天空中傾瀉而來,呲牙裂嘴的閃電劃過人們的頭皮,在獄牆上方留下若有若無的幻影。這使我本已像發條一樣繃緊的神經又上了幾個勁兒,我預感到這個行刑日可能非同尋常。午後的時間我就坐在桌前,凝視著窗外,一邊傾聽著掛鍾傳來的滴答聲,一邊祈望,但願死刑能順利執行完畢,這樣就到了下班時間,我可以直奔哈拉南酒館與吉倫碰頭,喝我們的黑啤酒,玩我們的飛鏢。

下午三點半,兩名自願來監督行刑的村民到了。我安排他們在休息室等候,交代手下來招呼他們。然後我披上一件雨衣,來到看守長羅傑斯的辦公室,叫他和我一起去行刑室。

行刑室的麵積並不很大,牆是磚砌的,但屋頂是鐵皮的。行刑室處在監獄的一角,兩邊各是紡織車間和鑄鐵車間。室內的照明燈都鑲在牆上,剩下的就是一排監刑人座椅和一個固定的絞刑架。北牆上的那個門與死囚室相連。按照慣例,五天前蒂斯戴爾就應該被安頓在死刑室以等待這一天。

蒂斯戴爾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當時在首府的一次搶劫未遂案中,殘忍地殺死了三個人。就是關押在箭山監獄的幾個月裏,他也絕不是什麼模範囚徒。其實在我的職權範圍內,我可以對這些判處死刑的罪犯施以一定的同情,之前有過兩次,我曾向地方法院為表現極佳的死刑犯請求過赦免。但是,對蒂斯戴爾,我無意挽留。

昨晚我去看他時曾問他是否想要一位神職人員來,或者最後這頓晚餐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結果卻聽到了他最最惡毒的詛咒:他將從墳墓裏詛咒我和羅傑斯以及所有在監獄裏工作的人。

我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四點十分,當羅傑斯和我進入死囚牢房的時候,蒂斯戴爾仍舊是老樣子,隻是仿佛他的躁狂症轉入了猶豫期:他跪在小小的囚床上,雙眼茫然地凝視著對麵的牆壁。奉命守著他的兩名獄警格蘭傑和霍洛威爾(前者正是官方指定得劊子手)告訴我,他像這樣已經有幾個小時了。我再次就要不要請神職人員的問題征求他的意見,可他一語不發,身子也不動。我問他最後還有沒有什麼請求,走向絞刑架的時候要不要戴上頭罩,他依然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