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 現世報來了(2 / 2)

“毒蛇噬手,壯士斷腕,幹大事非有魄力不可。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大破才能大立。北洋局的局麵,鄭大人不是想不到,而是顧慮太多,沒膽子去做。”

趙衡上來說話就很不客氣,聽得其他幾人大皺眉頭,鄭明濤卻若有所思,“你說說看。”

“鄭大人經營洋務出身,我不信局裏人浮於事、管理不善、虧損累累的情形看不到。但看到了不一定能糾正,想明白了不一定有辦法調整,因為很多不合理的事情,你既無力改變,也不願改變。往輕了說,叫牽一發而動全身,往重了說,叫做投鼠忌器,大人的格局不就是這樣麼?”趙衡道,“我一個局外人都能看出對衝核銷製是最不合理的,大人莫非不懂?”

年輕人還真是厲害!一眼就看出了最大的症結所在。這是鄭明濤心頭湧起的第一感覺,若說他是熟視無睹、聽之任之的庸官,自然是大大冤枉了他,事實上,他來之前的雄心壯誌可一點都不少,可李鴻章失勢,北洋派在朝中沒有了奧援,北洋局也就頹廢成了眼下這個局麵。

趙衡抿了口酒,繼續說道:“對衝核銷,其實本不是一個壞主意——計算簡便,銷賬快速,核賬全麵,壞就壞在人的私心上。當然,不全是北洋局的錯,戶部的貪官汙吏,軍隊的貪腐將領誰都將核銷當做是大撈一筆的好機會。三十年來,北洋局累計投入白銀兩千多萬兩,這是個什麼數目?再買一支北洋水師都足夠了……”

不怕算賬,就怕細算。鄭明濤雖然資曆比淩天錫略遜一籌,也在北洋呆了多年,自然知道北洋水師的實際身價:北洋包括各色軍艦、炮彈、維護、保養、修理乃至於外聘洋人教官在內的所有花銷,才堪堪兩千餘萬——這還是摻了水的。同樣是這麼一大筆錢,北洋機器局三十年來造出了什麼東西麼?不就一點兒火藥、槍彈、炮彈麼,連火炮也造不出一門。這點兒東西若全部外購,隻怕都不用五百萬兩。

他訕訕地說不出來,其他幾個本來對趙衡口氣如此之大還頗有微詞,但一聽這個數目,質疑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大清確實實打實掏出了二千多萬的銀子,但至少有四成到一半進了相關眾人的腰包,平日裏誰沒有得過好處?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住的、拿的,都是局子裏開銷,若說還有一點良心,那就是還想著盡可能把事情管好一點,把槍彈、炮彈、火藥的質量再提升一點。要想一點不腐敗,還真不是北洋的作風,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鄭明濤大概聽淩天錫說起過趙衡為了先鋒營自己辦采購、貼銀子的事情,當下麵紅耳赤,接不上話,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既如此,文遠兄何以教我?”

若是論輩分,鄭明濤算是趙衡叔叔輩的人物了,可對方一口一個“文遠兄”叫得親熱,他也有點兒內疚——銀子嘛,誰不喜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吃拿卡要,怎麼算得上大清官員呢?

他沉住氣,問道:“鄭大人是真想搞好?”

“當然!”

“不怕得罪人?”

“這個……”鄭明濤想了半天,咬著牙道,“不怕。”

“沒說真話。”趙衡戲謔地說道,“不誠懇,不誠實,不誠心。”

三個“不誠”,說得鄭明濤那張老臉漲得通紅,想發作又硬生生地忍住,焦躁地吃不下菜,在雅間裏走來走去,旁邊幾個目瞪口呆地看他,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氣定神閑的鄭大人今日居然如此失態。趙衡暗笑,你下午擠兌我爽吧,現在也還你幾句,這就叫現世報!

踱了五六個來回,鄭明濤終於繃不住勁,頹然地一屁股坐下來,歎息道:“說不怕那是假的,若是李中堂在,我當然誰都不怕,眼下卻是千難萬難。不然,何用你說,我老早就動手了。”

“肯說實話就是好官啊。”趙衡微微一笑,附在鄭明濤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其他幾個豎起耳朵沒聽見分毫,隻見鄭明濤臉色變了又變,湧出極其古怪的神情,好半天後猛然一拍桌子,所有的杯子都被震了起來:“他媽的,真想不到這樣才行,我怎麼就沒想通呢?當真是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