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兒向老師請假,說馬上要回家。老師問他為什麼,他說要回家去睡覺。老師著急地問:“你不舒服嗎?身上發冷嗎?……”他隻是搖頭。老師生氣了:“沒有什麼不舒服,哪裏有這時候就回家去睡覺的道理!不準回去!”
愚兒急得哭了,眼淚像雨點一樣往下掉。同學們看了都笑起來,有幾個輕輕地說:“他要回家吃奶了。他的母親已經解開了衣襟在等他了。”
愚兒聽同學這樣說,哭得更厲害了。老師以為他發了瘋,或者心裏有什麼別扭的事兒,一定要他說出來。他抹著眼淚,嗚嗚咽咽地說:“父親給我買了一隻表,告訴我說,那支短針指到什麼地方,就應當按時做什麼事兒。父親說,短針指在‘9’字上,就應當睡覺。現在已經指到‘9’字了,所以我要請假回家。我不願意違背父親的話。老師要是不信,請您看看我的表。”他拿出表來給老師看,那支短針已經過了“9”字了。
老師聽了哈哈大笑,對他說:“原來你沒有明白,讓我來告訴你。那支短針一天要繞兩個圈子哩:從半夜到中午繞一圈,從中午到半夜又繞一圈,所以短針在上午和晚上,各有一次指在‘9’字上。你父親說的應當睡覺的時間,是晚上短針指在‘9’字上的時間,不是現在。”
“原來還有這樣一個道理。”愚兒點點頭,表示這一回他都明白了。同學們又大笑一場,下了課,有幾個在背後說他傻成這樣,哪裏配用什麼表。他隻當作沒聽見,一個人站在牆角裏,偷偷地看著手裏的表,生怕又耽誤了時間。
這一天下午,短針指在“4”字上,他就趕緊回家;指在“5”字上,他就拿出課本來溫習;指在“9”字上,他就對父親母親說:“上床的時間到了,我要睡覺了。”
父親母親心裏十分歡喜,稱讚他說:“這一回好了,你的毛病讓表給治好了。今後你照表告訴你的時間做事兒,一定能很快上進。現在,你先睡吧。”
愚兒很高興,躺在床上隻是笑。笑呀笑呀,他就睡著了,表還握在他的手心裏。
第二天他醒來,窗子上已經陽光耀眼。他想起了手中的表,不知道該不該起床了。還差得很遠呢,那支短針正指在“3”字上,還要轉過兩個字,才指到“6”字上。他就躺在床上等,準備等它轉到“6”字才起身。
表又作怪了,短針老指在“3”字上,好像這個“3”字有什麼魔力,把它吸住了。他老看著表,覺得肚子越來越餓。但是短針還沒有轉到應該下床的時間,他隻好等著。他想短針總會轉過去的。
母親不見他起身,來到床前看他,隻見他睜大了眼睛,老對著表看。母親催他:“快起來吧,時間不早了,到學校又晚了。”他卻回答說:“不能起來,不能起來。我做什麼都得遵守時間。”
母親聽了很奇怪,以為他還在說夢話。可是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手裏的表,明明早就醒了,就對他說:“你要遵守時間,更應當趕快起來,要不,第二堂課你也趕不上了。”
愚兒不回答,仍舊看著手中的表。母親問了一遍又一遍,他才回答說:“您看,那支短針還沒指到‘6’字上。要指到‘6’字上我才可以起身,這是父親告訴我的。”
母親接過表一看,短針真個還指在“3”字上,不由得大笑起來,對愚兒說:“原來你沒弄明白,表的機關停了,要上緊了弦,它再能轉。你要是不上弦,就是等上一千年,短針也轉不到‘6’字上。”
母親給表上足了弦,把兩支針的位置旋準了,把表交給愚兒。愚兒看著表隻顧點頭,表示這一回他真個明白了。他趕緊下了床,收拾停當了,跑到學校裏。這時候,第一堂課已經上了一半了。
從此以後,愚兒真個全都明白了。他能自己上弦,自己校正快慢,對準時間。他能夠按著表告訴他的時間,做完這件事兒又做那件事兒,什麼都井井有條了。
1921年12月27日作。
刊《兒童世界》2卷4期,署名葉紹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