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邙鼎山下少年郎(一)(2 / 2)

周澤輕輕的甩開陳聰的手,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扶住盲伯的胳膊,咬著牙道:“盲伯,走吧。”梅萬金幾人看著周澤扶盲伯離去的背影,臉上掛滿了輕蔑與不屑,到最後,梅萬金突然恨恨的一跺腳,“今天他要還是不肯簽名,就休想吃我們梅家一個米粒兒。”說罷,風風火火的去了,陳聰也隻好歎了一口氣,揮揮手,幾名少年各自散了。

周澤扶著盲伯,一步一步的緩緩向前,眼眶中屈辱的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那淚水滾燙,劃過他的臉頰,就像滴在心上。

“孩子,你心裏是不是很委屈?”盲伯灰白的眼仁兒不知看著哪裏,手中的木杖點的嗒嗒響,周澤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回道:“盲伯,我今年已經十四了,村裏人都把我當做瘟神一樣,奶奶年紀又大,我想找點事做,卻沒有人肯用我,就連奶奶她也什麼都不肯讓我做,我一說起這事兒,她老人家就非常生氣……”

“所以你才覺得在梅長秋的積善薄上簽名很丟臉?”

周澤的頭埋的更低,似乎要把自己的臉藏到懷裏,“我是覺得他們……他們把別人都當做了乞丐……另外我也不想吃白飯……”周澤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便住了口。

“乞丐又能怎麼?”盲伯噗嗤一笑,“乞丐總比餓肚子強吧?再說了,你隻要再大你一點,就能帶著你奶奶離開這個村子,到一個沒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重新生活,不也挺好麼?”

周澤先是一愣,隨即猛地抬起頭,“盲伯,難道連你也覺得我是個克死爹娘的瘟神?不該留在這裏?”

盲伯搖了搖頭,“那都是些虛妄的說法罷了,何必管它?你隻要做好你自己也就是了。”周澤神色黯然,想起別人冷漠的眼神,他心中就像刀絞一樣,“周澤,你想不想知道我那故事後來怎樣了?”周澤木然的搖了搖頭,盲伯也隻好微微一笑作罷,兩人就這樣緩緩的來到梅府門前,粥棚外果然已經聚集了一些等飯吃的老丐,這些人或是殘疾,或是慣乞,梅長秋的名號在周圍十裏八村也都響亮,梅府這布善粥棚到如今已經整整十一年,確是活人無數,善名遠播。

到了這裏,盲伯的一對耳朵不著痕跡的輕輕顫了下,隨後笑道:“周澤啊,看來梅家的人今兒不在,要不要還像往常一樣,我進去給你端一碗出來?”

“不用了……”周澤話未說完,肚子又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其實他早起的時候就已經餓了,卻不明白奶奶為什麼偏要讓他天天跟著這位盲伯,一大早就把他趕出來,有這功夫,就算不能去誰家幹活,他總還可以想辦法填飽肚子,這會兒差不多一天下來,太陽都往西斜了,回家之前他也隻能去村外的野地裏轉轉,好在如今深秋時節,不致讓他太過挨餓,“盲伯,你自己去吧,我先回了。”

盲伯長長的“嗯”了一聲,手中的梨木杖點著地麵,果然獨自向粥棚走去,周澤也隨即轉身,卻見不遠處梅萬金氣勢洶洶的跟了過來,他隻好加快腳步,從另外一條路離開,梅萬金遠遠的看見周澤落寞的身影,心頭不禁有一絲失望,眉頭皺皺,站在原地良久,不知想些什麼,後來也一轉身徑自去了。

周澤往北出了村子,北麵就是盲伯故事裏那一望無際的邙鼎山脈,山勢連綿、橫亙千裏,他們這個小村子叫做邙場村,村北數百畝的穀地如今早收割完畢,乃屬陳聰父親的產業,陳家的財力雖然並不強於梅家,不過那陳素年卻是當地出了名的高手,暗地裏更是周圍十幾個村子的龍頭,據說還曾在神劍宗任過長老,所以就連梅長秋也要敬他幾分,此乃閑話。

周澤出了村口,左右顧盼,前幾日果子熟的正好,以前他也會摘些回家,可是奶奶非但不吃還不讓他儲藏,如今已經秋深,怕是再有十天半月就要入冬,那會兒連草都看不見了,才是最難過的日子,周澤皺了皺眉,又往前在一叢矮矮的灌木中扒出些拇指大小的紅色漿果,胡亂擦擦便塞進嘴裏,漿汁甘甜,直潤喉舌,周澤一連撥出數十個吃了,肚子裏又是咕嚕一聲,隻不過這道叫聲綿長,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吃了,這無名漿果雖然味美,可是卻連鳥獸都不吃,人吃了多半會腹瀉,嚴重的時候也是會死人的。隨後周澤把手中還剩下的幾枚漿果隨意扔在地上,抬頭看了看天,恰是一片薄雲正在天邊,被落日的餘暉染作了霞紅,他隻得腦海裏一陣眩暈,輕飄飄的,身子好像就向著那紅霞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