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雪喬掛電話,關機。煩!一個早上,催了十幾遍,借個人用用而已,要不要一直催一直催?
她回頭,找麥曉綠。
真沒有想到,仁愛高中還藏著這麼一個表演天才!若不是那一天沈忱無意中說,要說起演戲騙人,麥曉綠絕對稱得上實力派。
她當然知道沈忱是在譏諷自己是偶像派,但,有什麼關係呢?花瓶就花瓶,偶像派就偶像派,她寧可把這句話當成是對她外貌的稱讚。
“剛剛有人在裏麵說話?”麥曉綠愣愣地指著蔣雪喬握在手中的手機。因為站得近,小小盒子裏的聲音她聽得一清二楚。
“哎,你先等一下,我先叫車來接麗莎。”蔣雪喬一手扯住麥曉綠。反正女主角已經選出來了,海選會也達到了預期的宣傳效果,可以結束了。
蔣雪喬再度撥通電話,吩咐幾句之後,掛機。
“還有一個人?”這聲音……分明和剛才的那一個不一樣。
蔣雪喬愣了一下,“撲哧”一聲笑出來,“是我爸的司機,剛才那個是導演助理。”
“可是——”
“可是兩個人怎麼擠到這個小小的盒子裏麵去呢?”有人插進話來。
曉綠連連點頭,“對呀對呀。”
然後,是蔣雪喬和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們麵前的沈忱同時爆笑的聲音。
“你已經被選上了,不必再做戲了吧?”沈忱忍不住揶揄。
“認真是好事,不過也不要太沉迷,分不清戲裏戲外就不好了。”這一次說話的,是評委席上那個漂亮得過火的女孩。
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雪喬,我們該走了,這次,你可是選到一個寶了。”這個雙眉修長,年輕英俊的男子也很眼熟。
他們就是丁當嘴裏說的“明星”嗎?
男的帥氣女的漂亮,的確是像明星一樣耀眼。
啊!她想起來了!
“我見過你們!昨天晚上我見過你們!姐姐,你沒事吧?沒有受傷?他昨晚不是要殺你嗎?你們怎麼……”疑惑的目光從女孩身上移到男孩身上,又從男孩身上移到女孩身上。沒錯,他就是那個殺手!
可是為什麼他今天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有武功的樣子呢?
難道是,能隱藏內力的——
高手中的高手?
“是嗎?你在哪裏見過我們?”麗莎有趣地看著她。
曉綠用手比劃出一個方形盒子,“在便利店的盒子裏麵。”
四個人麵麵相覷,半晌,麗莎與蔣雪喬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一人拿起一個劇本用力地敲下來:
“那是電視,水玲瓏小姐,你暫時可以出戲了。”
原來,大一點的盒子叫電視,小一點的盒子叫手機。
電視裏麵的人不是真的,就像畫布上的人一樣,是能動的影子。
手機裏麵也沒有人,人站在很遠的地方,卻可以通過手機對話。那麼,應該算是“傳音入密”吧?不過,比“傳音入密”要高明多了,完全沒有內力的人也能做到。
夜闌人靜。
一盞孤燈將溫暖的橘色光芒撒在曉綠的單人床上。
她坐在床頭,認真地在記事本上記下以上字句。
然後,才翻開膝蓋上擱著的那本裝訂整齊的《》。
扉頁上簡簡單單的九個字,讓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燙。
這東西就叫做“劇本”嗎?可是,那樣大膽直白的字句怎麼能如此明目張膽大大咧咧地擺在紙上?還列印成冊,人手一份?
若是在古代,恐怕早就被列為禁書了。
她遲疑了一下,想到明天蔣雪喬就會來考她對劇本的理解,隻得硬著頭皮翻開了第一頁。
隨著紙張“嘩”、“嘩”一頁一頁在指尖翻過,她想,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一直在叫她“出戲”、“出戲”了。
原來,劇中那個叫做水玲瓏的女孩是一隻水鬼,前世,在新婚之夜聽到夫君的無情之語之後,她一路失魂落魄地跑出來,經過花園,被迎麵低頭匆匆走來的女子撞倒,跌進了冰冷的荷花池。
雖然,女子後來大聲呼救,可是,因為花園與前廳隔得太遠,又因為當時府中在大宴賓客,所以等人們趕來相救的時候,為時已晚。
一縷芳魂係無著,夜夜徘徊隻為君。
玲瓏身穿大紅喜服淪為水鬼,入地無門,隻能流連嚴家花園,戀戀不去。而她生前,又執意以為是女子故意推她入水,因為那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蒙夫君急召入府準備與家人攤牌的歌姬蝶衣。
從此,嚴府夜夜鬧鬼,舉家不得安寧。
嚴老爺無奈之下,請來道人,將玲瓏收入瓶中,以寧家宅。
從此一縷孤魂隨著道人流落世間。
世易時移,兜兜轉轉,五百年時光白駒過隙。
玲瓏被幾番輪回轉世之後的嚴少爺所救,終於自瓶中脫困。可是,物是人非,她心心念念日日不忘的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可那個人,再不記得她是誰。
是負心?
是虧欠?
一心想要索取一個說法,問他心中可曾有悔?
可他,再也不記得了。
那個答案,就算她等待再久,再用去多少個五百年,也無人能夠告訴她!
不如歸去!
玲瓏記得道人曾對她說過,她紅衣化厲鬼,若要消除身上的冤戾之氣,必得解鈴人一滴不舍傷心淚。
為了再世嚴少爺的一滴眼淚,玲瓏開始幫他尋找他命定的再世情人——程蝶衣。
故事到了這裏,被幽禁了五百年的玲瓏,與五百年前的謝慕澄,多麼相似。
現代社會的光怪陸離,在她們眼裏是一樣的,一樣一無所知,笑料百出。
曉綠合卷苦笑。
難怪他們以為她是入戲太深,其實,戲如人生,人生如戲,誰又能分得清,誰是在戲裏?誰又在戲外?
誰又能知道,她到底是五百年前的謝慕澄?還是五百年後的麥曉綠?
抑或是——
站在前世的愛人麵前,他卻已不認得自己的水玲瓏?
“玎玲玲!”電話鈴響了兩聲,自動答錄機開始留言:“忱忱,我是媽媽,我知道你在家,別睡懶覺了,快起來吧。媽媽最近很忙,可能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過去看你,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別太累了,多出去玩玩,多結交一些朋友。就這樣了,媽媽會給你帶禮物回來的,乖,拜拜。”
“喀。”擾人清夢的聲音消失了,室內又恢複寧靜的安謐。
晨光從薄紗窗簾外透進來淡淡的一縷,如一片乳白色的霧幽然彌散於清冷的夢境裏。沈忱將被子拉高,冷氣機嘶嘶地釋放著冷氣,如一條條冰冷的蛇吞吐著腥冷的信子,他將整個人縮進被子裏,蜷起來,像幼時常做的那樣。
可是,那個時候,他身邊尚有父母疲憊卻擔憂的眼神。
如今,他隻有自己。
媽媽說,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他懂,他知道,他完全能夠理解,可是媽媽你知道嗎?他好累好累,真的好累。
累得……
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咦?我剛剛明明聽到有說話聲的。”麥曉綠躡手躡腳地推開門,乍一見床上皺成一團的棉被,嚇了一跳,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掀開被子,“哪有人像你這樣睡覺的?不怕被悶死?”
蝸牛的殼被人狠狠揭去,撕扯開血淋淋的傷口,赤裸裸地暴露於空氣裏。
痛!
好痛!
“誰要你進來的?你有沒有禮貌?進門的時候不知道要敲門嗎?你以為你是什麼?你不過是我家的一個下人。懂不懂如何謹守下人的本分?”沈忱急怒攻心,幾乎是口不擇言。
麥曉綠被他震得連退好幾步,等他氣息稍定,才小心翼翼地問:“你剛剛,哭過了?”
“胡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哭過?”
“兩隻都有。”微紅的眼眶泄露了他狼狽的心事。
沈忱氣得想咬人。
“其實因為想念媽媽而流淚,並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我也經常會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自己縮在被子裏,蜷起來,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記憶中的往事拋在腦後。”可是不行,刻意遺忘的結果隻會令記憶更加強烈。
“那是因為你傻!”沈忱不耐煩地打斷她。
她是白癡嗎?不懂得看人的臉色?
還是,故意要揭他的瘡疤?
想到後一種可能,沈忱戒備地眯起眼睛,冷淡地覷著她。
又是這樣一臉防備的樣子,總是在自己麵前豎起高牆,用懷疑與微笑拉開自己與他人之間的距離……
曉綠暗自歎了一口氣,退後,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平直,毫無波瀾:“我隻是上來告訴你,早餐已經做好了。”
早餐桌上的氣氛低沉壓抑。
沉默如一堵牆,橫亙其間。偶爾,隻有餐盤發出的清脆的碰撞聲,幽靜地響起。
曉綠快手快腳地收拾好碗筷,希望能在沈忱耐心告罄之前踏出沈家大門。
沈少爺的麵子那可是金子做的,卻被她無意中碰缺了一角,她能預見,自己往後的日子怕是會更加淒風苦雨,更難過了。
果然,希望總是伴隨著失望而來。
她才剛剛將書包背上肩,沈忱便優雅地從餐桌旁站起來,“今天的事就此作罷,我不跟你計較,但從今天開始,你要遵循我定下的規則。”
“什麼規則?”果然是有仇必報的非君子。
“從今天開始,你的活動範圍隻能限製在客廳和廚房這兩個地方,若有逾矩,你以後就不用來了,我自會去跟麥婆婆解釋。”
拿外婆來壓她?!
曉綠握拳。
可是……客廳和廚房?
那是不是代表以後她都不必再打掃整間屋子了呢?
嗬嗬,本來就應該這樣嘛!她的工作隻是負責沈忱的早餐,看起來好像是他良心發現?
“謝謝沈少爺,奴婢會牢牢記住的。”曉綠趕緊拉拉書包帶子,生怕他反悔似的,彎腰,行了一個極為雅致的禮。
“別高興得太早。”一絲惡意的微笑自沈忱唇邊綻放,他勾起書包甩在肩上,越過曉綠,走兩步,回頭,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輕輕搖了搖,“記住咯,洗手間也不能進。”
轟!
一股熱流直衝腦門,曉綠的一張心型臉漲紅得如同熟透的桃子。
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怎麼這樣啊?那家夥怎麼能麵不改色,毫無羞恥之意地說出那麼不文雅的字眼?
洗手間?
不就是茅廁嗎?
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