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李院長去的及時,許世傑正對著那位副局長的耳朵說話,便上前說明情況:這種病已到了晚期,生存的日子不多了,我們為了她多活些日子,建議馬上轉院。他很開通,又看到我和芮大夫親自護送,也就不好意思找我們的麻煩了。
從省城腫瘤醫院回來,天已漚黑,才準備回家,舅舅將我喚到中醫室說:“從你和芮大夫走後,我的心就不安,替你擔心害怕,萬一病人死在路上,那後果不堪設想,那公安局的人還能輕饒了你?”
“沒事,腫瘤醫院做了食道與空腸的吻合術------”
“
幸虧這手術成功了,要不然,就得吃官司-----你呀,將我的贈言忘幹了。我勸你趁早兒將這個主任辭掉,免得再吃虧上當。”
“我------以後接受教訓------”
舅舅搖頭說;“你還是不了解許世傑的為人。以前有那麼多的醫療事故,尚且那樣膽大妄為,如今記恨在心,膽子就更大了。肯定會不擇手段害人。在這種情況下,趁早辭去主任,免得以後鑽了圈套,悔之無及。”
通過這次教訓,對舅舅的贈言“敏於事慎於言”有了更深刻的體會。曉得跟這號人同事真是如履冰層,得步步小心。不過我怕辭去,他當了主任,在他的領導下更不好工作,含含糊糊說:“以後防著他出壞就行了------”
“你呀,”舅舅著急地說;“識事務者為俊傑,怎麼這樣不識事務哪。明知山有虎,偏要山中行?”
想起以前許世傑的所做所為,在人命關天的情況下,尚且能百般的巧辯,避開風險,那麼在科室裏還能不鑽空子,興風作浪?這家夥確實不簡單啊!不禁膽怯、害怕,又看到舅舅那樣著急、擔憂,點頭說;“待我和芮大夫商量商量,再做決定吧。”
通過這次教訓,對芮大夫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他所以一向謹小慎微,不是沒有道理的,大概也是因與虎相伴,有過教訓吧?把當年在校時的棱角磨光了,變得瞻前顧後,謹小慎微,輕易不多言,以至弄得精神衰弱,開出的處方已沒問題,還不放心,夜間還要到病房察看幾次。竟管對許世傑不滿,可是在這個心懷叵測的人麵前,時刻保持著警惕。我想,去聽聽他意見會有好處的。
第二天上班,我間接問芮大夫:“施尚英怎麼樣?不使壞吧?”
“她麼,還沒有精通於此道哩,”他笑著說:“學得那點兒東西,連一般疾病也處理不了。哪裏還能顧得上出壞?”
“她本質還是好的。”
“那也不能不防,”他那聰穎、明淨的眼神盯住我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上許世傑這號人,還能學好?”
看來,醫生這個行業真是一腳在醫院一腳在法院。舅舅的勸告是明智的。於是決定辭去。
李金定當了院長,可能是熱愛放射專業的緣故?除了召開各科室主任的會議,一般不在院長辦公室,仍然在那間布置得挺幹淨的放射科裏麵辦公。不料,他還沒有聽我說完話,就衝我瞪起眼睛;“你——”連聲音也顫動了:“想過沒有?在他的領導下工作能不穿小鞋?心情能舒暢嗎?到那時情況更糟了!”
“我-------”看他目光銳利,呐呐吭吭的,不敢說出內心裏的話。
“同誌,”他喘了口氣,請我坐下,嚴肅地說:“讓你當外科主任,是工作的需要,是患者的需要,是人民的需要。”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一直盯著我:“我得對患者的性命負責。”
“可是------他再要出壞-----”
“那你要提高警惕嘛。”
“成天的把心思放在這方麵?防不勝防,哪------”
“遇到這號人,能怎的?隻好時時刻刻防著,這樣做對我們也有好處,起碼能經常處於警戒狀態,少犯錯誤。”看我還想訴苦,揮手道:“我也不想幹這個院長,可是為了對患者負責,能不幹嗎?我想你也不願再看到,以前在我們醫院發生的悲劇重演,讓好多的患者死得不明不白,因而支部才決定由你來把好外科這個關口。希望你能為全縣人民堅守住這塊陣地。這是醫院對你的信任。明白嗎?”
事情說到這個份兒上,我隻好硬著頭皮去和虎作伴,與狼同行,沒敢交出那份辭去科主任的報告。
不久,省、地委派了個新的縣委書記,批評我們醫院沒有經濟效益,病人拖欠醫院的巨款要不回來,要調整醫院的領導班子。他聽了衛生局長的話,要恢複許世傑外科主任的職務。
李院長講了胃癌手術的教訓,指出我和許世傑根本不可能合作,如果恢複,醫院就不會“安定”了。可是縣委書記相信衛生局長的話,竟然任命許世傑為副院長。李院長不同意,講了以前的醫療事故,想不到當官的不知民受苦,居然說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考慮到當時是為了搶救病人,動機是好的,以後就不要再追究了。
我悶悶不樂,回到家裏越想越慪氣。王紫娟正在寫散文。她利用課餘時間寫了不少,已在期刊上已發表了六七篇了,興趣越來越大。看我打開被褥又要蒙頭大睡,含笑問:“是不是許世傑又作難了?”
我搖了搖頭說:“真想不通,新來的書記,那麼看重許世傑。”
“這有甚的想不通?現在各行各業都強調經濟效益嘛
。新來的書記,看到醫院虧損那麼大,哪能淨聽你們的?”她笑著問:“給了你當書記,哪能坐視不管?”
她倒是挺開通,能站在書記的立場上著想,我哼著鼻子說:“官僚主義。”
“你呀,”她給我倒了一杯茶水,笑著說:“書生氣十足,連帽子也扣不準確。這位縣太爺,一來到縣裏就到處作報告,在我們教師的會上,宣布他的施政方針,表示一定要在很短時間內,改變全縣的麵貌,開出了好多的建設項目,講得頭頭是道,蠃得了眾人的喝采、掌聲。他還當場應承給我們蓋教學大樓,二中的人看得眼紅,也提出要求,他也挺痛快,滿口應承。我挺納悶兒:他從哪兒能撥出這麼多的經費?我看呀,是個開空頭支票,嘩眾取寵,好大喜功的政客。這種人的行為,遠比官僚主義也可怕-----”
“是麼?”想不到她還有這麼尖銳的眼光;“有甚可怕的?”
“你看著吧,用不了多久,咱們縣就會刮起浮誇風的。”
她倒是挺會識人的?連忙問:“像我這情況,如何應付這位許副院長?”
“至於他麼,不要理,他幹他的,你幹你的。隻要防他出壞,不要再上當,不就沒事了?”
倒底是搞教育的,素質高,看問題全麵。打心裏感謝舅舅為我處世為人找了個好顧問。
許世傑上任後,野心更大了,矛頭指向了李院長,對我們各科室的主任,格外的親近,在涉及到各個科室的問題上,常常是我們還沒開口,他就先提出來了。特別是有關利害方麵的事,常和李院長吵得不可開交。好像他是代表群眾利益的維護者。
李院長上任以後,對醫院的製度做了好多的改革,強調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其中最受眾人歡迎的是減少開會,增加服務的時間。如果有事一般都安排在每天早晨十分鍾的朝會上,就像在部隊的連隊前麵,簡明扼要地將要辦的事講完,要求大家去執行。此時,許世傑總要站出來,唯恐我們忘了他的身份,一再強調:一切要為病人著想,特別是遇到那些危急病人,要想盡一切辦法搶救。如果有麼的問題,可以找他解決。
當時,我們搶救病人,常遇到的問題是患者往往帶得錢不夠交付醫藥費。醫生、患者或是家屬找他商量,他總是說人命關天,先搶救要緊,至於錢的問題以後再說麼。他這樣開了例,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找他。時間一長,他在社會上羸得了好名聲,連那些以前對他有看法的幹部,也改變了態度,說他當了副院長以來確實變了。可是到了年終,會計室的人卻叫苦連天,說是病人拖欠得醫藥費要不回來。每年總有七八十萬元的虧欠。三年下來,醫院的日子就不好過了,甭說添置醫療設備、器械,就連病房倒塌也沒錢修補了。
醫護人員看到外單位的職工領獎金、補貼,而醫院連工資也按時領不到手。而上級差額發給的百分之六十的款,常常讓李院長塾作修繕房屋、購置藥品挪用了。時間一久,眾人對李院長有了意見,說他不稱職連賈院長也不如。
衛生局長是個外行,又和許世傑關係密切,根本不了解醫院的具體情況,在衛生會議上經常點醫院的名,搞得李院長挺狼狽,回來直生悶氣,鑽在放射科不願見人。
芮大夫可能是看出情況不妙,進去含笑問:“
怎啦?是不是受了氣了?”
“我這是受得甚罪?上邊訓斥,下邊埋怨——受得是夾板罪啊!”
“那也比在賈院長時期
好受的多。”芮大夫笑著說:“這也好嘛,經風雨見世麵,嚐嚐酸甜苦辣的滋味,就有了涵養了。處理事情就會頭腦冷靜了。”
“窩囊啊!”
“想過沒有?他們為何這樣對待你?是想讓你把醫院的大權交給許世傑?”
“休想!”他眉毛倒豎,怒目而視:“還想讓姓許的胡做非為?辦不到!”
“我還真怕你頂不住這股風哩。”芮大夫笑容可菊地說:“我想,咱們一心為病人著想,提高拔術,贏得患者信任,西風還能壓倒東風?向來是好事多磨嘛,以後咱們多動腦筋改革規章製度-------”
他苦苦一笑:“談何容易?”
“如果容易,賈院長下台時就不會讓你出任的——現在眾人都瞪著大眼瞧你哪。說你是特殊材料製成的人,不是缺了鈣
的雞------(下軟蛋)。”
原來芮大夫也擔心李院長受不了窩囊氣,前來試探、鼓勁來的。我望著城北麵,那層翠疊巒,群峰崢嶸的大山,心裏沉甸甸的,目前,其他縣醫院的情況也是如此,日子不好過啊。但願世上的事也似這群山有起有伏,希望上麵根據實際情況,實行醫療改革,製定出一套適合實際情況的方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