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定風波】(1 / 3)

暴雨到傍晚開始減弱。

常瑛回到臥房把衣服換了,吹幹頭發,對著鏡子仔細查看身上是否還留有外出的痕跡,未及檢查妥當,陳薇忽然跑進來,一下子撲在她身上。

“瑛姐姐瑛姐姐……易哥哥真的死了嗎?為什麼……為什麼易哥哥會死呢?……瑛姐姐……”陳薇帶著哭腔,“我們一家人為什麼還是不能好好的在一起呢?……瑛姐姐留下來陪薇薇吧,不要搬出去……瑛姐姐……”

常瑛輕撫她的臉頰作無聲的安慰,而後牽著她的小手轉身到窗邊的貴妃椅坐下,陳薇不坐,貓一樣的伏在她腿上,雙手緊緊揪著她的長裙。

忽然陳薇抬起頭,常瑛輕拍她的後腦低聲低聲讓她不要在意,陳薇卻站起來抱住了常瑛的脖子。

常瑛望向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麵前的那人:“要‘沉船’還是要‘出航’呢?Jody。”

“若這次不沉,恐怕不得不再次出航了,夫人。”Jody道,“老板希望我護航到風波過去,我並不指望萬裏無雲,但求也無風雨也無晴。”

Jody緘口,深深地向常瑛一鞠躬,常瑛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她看著Jody從房間退出去,陳薇瑟瑟地對她道:“瑛姐姐……Jody先生的意思我總是不明白……”

“有些事不明白也好。”常瑛對她溫柔地笑著,“我現在想去找你和哥哥,知道他在哪間屋子嗎?”

“知道的。”陳薇道。她牽起常瑛的手,在走廊中毫無障礙的穿行,對這棟建築完全不像一個全盲的生人,她們走了很遠的路,終於在那間以《紅衣男孩》為壁畫的大房間裏找到了陳和,這時他正在仰頭凝視那麵琉璃牆壁,陳薇在房間門口停下,常瑛走進去,並沒有提牆的機關,陳和發現了她們,轉身正對常瑛,點頭打招呼表示尊敬。

“我記得易很堅持這幅畫上的人是您。”常瑛說道。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我對這個東西沒有印象,而且我們小的時候長得比現在像得多。”陳和倒不忌諱談及更深的層麵,“這個房間我也從來沒來過,陳宅太大,我總覺得這裏像地獄,每走一層都有不同的鬼跟著你。陳易就和我完全不一樣,他從小夢魘纏身,一醒過來就大半夜的滿宅子亂轉,我有一次夜歸撞見他感覺和撞見鬼一樣。”

常瑛有點驚訝:“您現在談起他溫和了許多……”

“死了就什麼都好說。”陳和點頭,“我現在很放鬆,感覺糾纏的一切都了結了,不管那些事是不是他幹的,說到底我還是恨他很到骨髓裏,做不做族長或總領事不重要,父母早死了,也沒什麼想證明給人看的,重要的隻有殺了他,二十年了,我才發現壓在我心頭的隻有這一件事而已。”

常瑛抬頭看著那幅《紅衣男孩》。

“我其實是來獻策的。”常瑛說,“我認為,易的死已經可以公布出去了,葬禮和就職儀式也應該大張旗鼓的辦一辦。”

“您知道我不喜歡應酬那些場麵。”陳和委婉謝絕。

“……這個恐怕由不得您。”常瑛道,“葬禮要辦的,就職雖然在總務大會上一筆帶過,但是沒有儀式就很難被接受,正好兩個可以放在一起……莫德叔父不願出場的話,元老院我可以代表。”

“您想主持元老院那太好不過,隻有您配得起那地位,就像當年我的母親一樣,”陳和的目光有些飄忽,常瑛知道他已經接納了自己的意見,於是在他發呆的時候自行離開這裏,陳薇還在門口,等她一出來又立刻拉緊她的手。

入夜後雨完全停止,晴空來得太快,夜幕上的繁星閃耀得像波光粼粼的河。

常瑛裹著天鵝絨的披肩,坐在床上瞪大眼睛盯著窗外,透藍的眼眸被夜染得漆黑——那天在航空母艦甲板上看到的景象形成幻覺導電般閃入她的視神經,海風嗆人的鹹澀,那個人曾佇立在視野的中心,黑如夜的一部分,恣意而傲慢地分割整個星河,肆無忌憚的引誘她,貼近她,擁吻她,隻取一夜定終生而寧可為她烽火戲諸侯。常瑛伸手觸摸身邊,這個位置今後再也不會有另一個人的體溫。她一頭倒在床上,緊緊抓住天鵝絨貼在嘴唇和臉頰,回憶過去幾個月裏那份世間唯一的親昵,她想起來自己曾說的一真心句話,夾雜在很多假話中那麼簡單又那麼刻骨,她想著想著,淚水沾濕了細軟的天鵝絨。

“靠近以後……就再也不想分離。”

路克政被夢驚醒的時候時間正是淩晨兩點,他將手表重新丟回床頭,頭卻痛得沒辦法再睡下去,身邊的孫月星還在沉睡,路克政擔心吵醒她,便起身去了書房,剛剛的夢境令他才因睡眠緩解的壓力又一次撲麵而來。

“啊……”路克政抓頭。

他將手伸向書桌一側的操作板,撥通了程家的電話。

“那邊什麼情況?”

“陳老板已經醒了,而且狀態很穩定。路老板,您有什麼指示麼?”

“沒什麼,知道他還活著就夠了。”

路克政沒有聽到對方掛斷,便道:“讓他接電話。”

程利緒按下操作台上的按鍵,將通話直接導向監控室內陳易床邊的控製麵板,陳易放下手裏的報紙,將耳機掛上耳朵,他等著程利緒離開監護室的窗子才道:“路老兄,不要這麼快就開始想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