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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陳家大門後,轎車上副駕駛位置的程利緒對夏默克笑了笑道:“陳老板對您講話真是有點停不下來的親切……”
夏默克臉冷著發動車子。
“我們沒有時間品嚐陳老板的咖啡真是三生有幸。”程利緒換了話題。
“不,是萬幸。”夏默克的臉色依舊陰冷,且平淡無奇似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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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易久久地靜坐在客廳,從夏默克走了以後他一直沒有給Jody任何指示,長時間的靜坐令本身就不容易溫暖起來的空曠巨大的客廳愈發陰冷,Jody拿了毯子輕輕給陳易披上,陳易的目光凝滯在窗外的罌粟花上,仿佛完全忘了身邊還有人。
“他回來了。”陳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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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和——兄長。
陳易記得他比自己大將近十歲,印象裏他隻對母親笑過,而他幾乎沒有和父親同時在一個地方出現過,甚至他一直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陳易,避之不及——陳易能想到很多細節。
他還想要殺了父親,陳易也知道。
陳易還記得自己十歲那一年母親的肚子高高地聳著,他將有一個妹妹。
那年一直在做陳易的專職管事的Jody正式擔上了管家的重任。
有一天父親去了常家,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陳和沒有出現在陳易麵前。
三天之後母親難產的血染紅了一片地毯。
陳莫德看著陳和的古怪的眼神陳易記憶深刻。
族長與夫人都死了,長子繼承製應當自動劃歸族長權力。
但是那時,尚未來得及交接權力和資產的陳和也死了。
哦,因為陳家隻有兩個嫡係子嗣,死了一個當然要把所有遺產都給另一個。
然後陳易就成了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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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陳和沒有死。
保存在租界檔案庫中的遺囑就會生效。
而陳易,他麼。
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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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回來,老板。”Jody懂裝不懂。
陳易閉上眼睛,他回憶著蓋毛毯的手輕輕放在肩上的時候——那雙手很冷——家裏的溫度已經這麼低了嗎?
“咖啡。”他說。
“今天的劑量已經超過限度了,老板。”
“再多一些會怎麼樣?”
“請老板不要隨意用藥。”Jody道,“這個劑量我會拿捏到位,請老板放心。”
陳易不再堅持,他搖手讓Jody退下去。
瞑目等著周邊安靜下來的那一刻到來,那一刻陳易忽然將毛毯丟棄,起身闊步向著另一個房間走去,他的步子飛快,快到幾乎跑起來的程度,修長的腿輕易跨過地毯一個又一個或分離或交結的花紋,數不清的碩大的房間串在無數勾連的走廊上像一株葡萄,陳易隨機地轉身邁上樓梯,二樓、三樓、四樓……壁畫、掛畫、雕塑、古董、插花在他身側疾馳而過,曆史和記憶與他相背而行,陳易在穿過縱貫建築穹頂的長廊時抬頭去看自家屋頂那教堂一樣的拱,月光從拱側的長窗向下傾瀉,陳氏宗族主宅成了為獻祭而蒙紗的新娘。
陳易輕微的喘著氣,他沒有停歇,但步子變慢了,他在踱步。視線的模糊處出現了一個正在奔走的小孩,黑發黑瞳,一邊大步流星一邊望著自家屋頂那教堂一樣的拱,月光從拱側的長窗向下傾瀉,成為新娘美麗的麵紗,等到陳家的血流幹,到那麼一天,這場祭典才會最終了結……
陳易揚起雙臂伸了個懶腰。
不行啊,已經有點太興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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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納格洛夫在被雨水浸泡了半個月之後終於產生了放晴的預兆,在這沉悶的十數天裏,各家族元老院紛紛接到了對應數目的精致骨灰盒,眼光犀利頭腦清醒的納格洛夫官方報紙在嘰嘰喳喳個不停的仍是國際局勢全球股市科教大綱,聖德雅島上的各級學府又開始為夏季運動會備戰雲雲,中縫新聞裏不起眼的那句“……對於此次高層的集體敲詐路老主席聞訊憤而拍案……”也就被同樣頭腦清醒的讀者們自動過濾掉了。
倍受打擊的元老院暫時選擇了沉默,他們打聽陳莫德的反應,發現陳莫德也對陳易的決策極為震驚,但是卻沒有在事件發生後及時出麵協調,而是接著在陳家的老宅深居簡出;常功盛因為逃避被一些同輩的元老院熟人逼問相關的細節而跟著陳莫德玩起了失蹤;路老主席先是尋陳莫德而不得解,好一頓痛斥了之後再次尋常功盛不得解,再把常功盛也數落一通,最後回到家來一想不對,又折騰到主宅揪出重孫來一再指責,路克政隻好接著老祖宗全部的怨氣,受罰麵壁思過了一整天。
“為什麼老祖宗沒去罵你?”路克政第二天見到陳易第一句就是逼問這件事。
“老人家可能是看我心髒不好舍不得責備我。”陳易邊說還邊揉著胸口。
“我看是你躲得快。”路克政拿煙鬥的把指著他,“昨天你去了聖德雅大學說什麼觀摩運動會的彩排,觀摩彩排觀摩了整個白天和一個通宵?”
“受人邀請做了一個夜場的演講,反正也沒什麼事就住了一晚。”陳易說。
“嗬,嗬。”路克政幹笑了兩聲,叼起煙鬥在沙發背後踱著圈子。
納格洛夫公務大廈陳氏宗族族長辦公室裏煙霧繚繞,陳易的雪茄和路克政的煙鬥一起不停歇的燃燒著。
“你感覺出來了嗎,路老兄。”陳易在斷句時深吸了一口雪茄,“元老院在蓄力了。”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你把他們激怒了,原本鬆散的元老院在短暫的驚慌失措之後就會迅速地蓄積力量把你扳倒,隻要有一個契機,你就不再占有主動權。”路克政溜達夠了便又回到沙發坐下,他再次伸出煙鬥指向陳易,“他們隻是沒有這個契機而已,陳易,我不知道你在搞點什麼,能警告你的我已經都警告你了,我們現在恐怕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要是敢留了空子被他們扳倒了,我就在要被他們也扳下去之前把你踩死。”
“沒關係,我們還有常老板撐腰呢。”陳易倒是無所謂的樣子。
“常老板?”路克政問。
陳易見他還是不夠明晰,便將雪茄搭在煙缸的沿上,邊交握著十指邊看著他道:“這麼說吧,路老兄,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在短期之內根本不可能把常家怎樣,就算加上你,我還是可以肯定在常老板活著的時候我們無從下手,常家的嚴整程度可以說隻要不是其內部有什麼摩擦那麼就堅不可摧。而且常老板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我們在解決手邊的事情之前沒辦法對常家進行滲透。”
“那你為什麼要娶常瑛?”路克政說,“如果說我們真的需要等到常老板死了……”
他忽然盯著陳易那雙漩渦般的黑瞳,“果然我猜的沒錯。”他說著拍拍膝蓋靠在沙發靠墊上,“你走棋還是那麼穩……不過,變數你該怎麼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