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雲是那種務實的女孩兒。朱正剛聽同學馬力說過,紅雲同他交往,是將他作為潛力股看待。聽紅雲將自己當潛力股,朱正剛當時還很得意。他對馬力說,看不出來,紅雲這女孩兒還有眼光,具有遠見卓識。

紅雲癟癟嘴兒道,你認為你還有潛力?

朱正剛當然知道紅雲有所指。畢業後,朱正剛應聘了好幾個單位,不是他嫌人家待遇低,就是人家嫌他嫩,沒有經曆,都無功而返。反是成績一般的紅雲,因為父親的關係,還沒有畢業就內定在一個旱澇保收的事業單位。兩相比較,朱正剛心裏不免就有點酸澀。朱正剛不錯眼珠地盯著紅雲,突然就怪糟糟地笑了,笑得風聲水起。朱正剛說,郝紅雲女士,我尊重你的選擇。不過,你想過若幹年的以後我們見麵,你如何麵對我麼?朱正剛當然是給紅雲下戰書,你別看我現在落魄,難道就不會草雞落毛變鳳凰,一衝千萬裏?其時,朱正剛和馬力已經決定不應聘,要自己開公司了。 朱正剛的意思紅雲當然明白。紅雲是那種不張揚,卻有城府的女孩兒。她傻嗬嗬地裝不明白,說朱正剛同學,那時,我們不還是同學?同學同學,總有舊情誼。說著將手伸出,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了。

朱正剛雖然想裝扮大度,卻還是流露出對紅雲的鄙夷,他嘴兒一癟道,那我就祝你從此前程光輝燦爛,抱得金龜婿,哈哈,早生貴子。說著眼眶就濕漉漉,鼻孔也酸酸,趕緊將頭扭過,極為敷衍地碰了碰那指尖,然後挺直腰身,頭也不回就走了。

說是舊女友如撇帚,可和紅雲分手後,朱正剛還是生了好多天悶氣。晚上很早就睡覺,睡著以後就雲裏霧裏。就像《紅樓夢》裏賈瑞那風月寶鑒,總看見女朋友郝紅雲,看見郝紅雲其實也沒有什麼,關鍵是每次她都沒穿衣服,露出赤裸裸的軀體,那白,那紅……以及平常總不能見到的隱秘之處……

朱正剛當然也是一位上進青年,對自己這樣沉湎過去很羞愧。可是他的潛意識總是不能左右,要它不想偏偏要想,而且還指使動作,經常弄得他深夜慘叫一聲醒來,褲頭冰涼心口撲通撲通亂跳。於是他無端地對馬力發脾氣,大醉了幾回,還打碎了宿舍的三個啤酒瓶。馬力見他如此矯情就很生氣,馬力說朱正剛你也太放不下事,不就是一個女人嗎?追你的女同學那麼多,你連正眼也不望,卻拜到紅雲這小妖精石榴裙下。紅雲有什麼好?高得好像晾衣幹,波也不大,屁股癟癟,眼睛又勾人,要讓她做女人,總歸得戴綠帽子——話還沒說完,朱正剛餓狼樣咆哮一聲,惡狠狠將馬力脖子箍住,好像遇見了不共戴天的死敵!朱正剛嘶嚎著說小畜生,叫你說紅雲壞話,叫你說紅雲的壞話——要不是馬力用頭狠狠撞他下巴他負疼放手,馬力也許真就沒了小命。

後來,馬力見朱正剛不能釋懷,形銷骨立的樣子終不是個事,隻好主動幫他打聽。從上大學開始,馬力就像朱正剛的忠實走狗,對他的事情始終上心。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給他打聽著了。這天,馬力向朱正剛彙報,紅雲的新男友是政府辦的周洪舉科長,據說是她父親老部下的侄子,而那老部下,卻是此刻平常市灸手可熱的副市長周百同。馬力滿臉詭秘地說,正剛你說氣人不氣人,紅雲和你分手才多久,卻與那小科長迅速墜入愛河,正商量著結婚的事兒呢。朱正剛聽說自己被一個小科長橫刀奪愛,心裏那個恨哪,連殺人的念頭都有。馬力瞅著朱正剛餓狼一般望他的眼色不由得害了怕,馬力連連朝後退,甜蜜蜜地送張笑臉給朱正剛。馬力說,正剛,冤有頭債有主,我馬力可沒有搶你的女人哈。朱正剛這才好像看到馬力,他撫摸著馬力蒼白如紙的刀條臉,笑眯眯地撫慰道,馬力,不關你事。

朱正剛有點走火入魔。他想,無非就是一個破科長,我姓朱的要嗎不做,要做,起碼得比他官大兩級,讓那狗眼看人低的賤女人無地自容!

朱正剛懷抱了鴻鵠之誌,就想自己該怎麼做的問題。一氣之下,他放棄了與馬力合夥開公司,共同創業的遠大計劃,報考了平素最不屑一顧的公務員。馬力對他的朝秦暮楚很生氣,卻也沒有一點辦法。他隻好開展市場考察,進行公司的前期準備,一邊報著僥幸心理等朱正剛的消息。都說公務員最不好考,百人裏,連一人也中不了,沒想朱正剛卻一舉中的。這次公招的大學生一律到基層鄉鎮鍛煉,根據表現決定第二次分配。朱正剛分得最遠,到離平常市最遠的黃桃鎮。黃桃鎮盛產黃桃,純農業鎮,農業產值最低,也是市裏最窮的鎮。

得到錄取通知這天晚上,朱正剛邀馬力到平常最鬧熱的好吃街,到得一個賣串串香的小鋪坐下,抓了幾十串吃食,無非就是泥鰍,牛肚,白菜,鵪鶉蛋,鱔魚等等,燙在翻翻漲的火鍋裏,開了一箱重慶啤酒,兩人對飲起來。酒過數瓶,朱正剛話便多了起來。朱正剛說馬力,你別他媽的假惺惺祝賀,我是去受罪,去吃苦,去做苦行僧,不過,我是自覺自願——我賤啊,你知不知道?

馬力曉得朱正剛德性,也不申辯,隻笑嘻嘻與他碰杯。

朱正剛說,馬力,其實你說得對,紅雲真就是個賤女人。從我同她交往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喂不家她。可我腦袋就是抹不去她啊,你說怎麼辦?他死死抱著腦袋,好像要將裏麵的紅雲給挖出去。

馬力歎了口氣。馬力說,其實農村也鍛煉人,艱難困苦,玉汝於成,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