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平的任職公示到期。

其間,省市兩級均沒有接到任何舉報之類,更沒人公開發表反對意見。自此,他就可以正式走馬上任了。

此前幾天,黃一平除了馬不停蹄拜訪各路領導、前輩,同時也在接受各式人等的祝賀、送行,其形式則無一例外是酒席宴請,而且數度被灌得酩酊大醉。

本來,黃一平並不想參加那些宴席,感覺不過是些意義不大的程式化應酬,可是廖誌國知道後卻勸誡道:“這些應酬還是不要拒絕。人家現在祝賀也好、送行好罷,那是看得起你。別看你當了縣委書記,在海北那一畝三分地上是個人物,可是在公眾麵前還得學會裝孫子,否則幾個人背後一嘀咕,就能形成三人市虎的效應。當秘書時可以清高孤傲,做了領導就得低調、謙和,哪怕假的也得硬裝。”

黃一平知道,廖書記這是肺腑之言,完全是為自己好。

近些日子,廖書記的心情也和黃一平一樣有些戀戀不舍,畢竟在一起朝夕相處五年多了,現在突然分開還是有點難過。廖誌國曾經不止一次說過,既希望黃一平一直留在身邊,又盼望黃一平盡快成長、成熟起來,盡量在他離開陽城之前站穩腳跟,日後才會有理想的發展。

廖誌國的不舍,也傳遞給了大洋彼岸的蘇婧婧。她幾次深夜打來長途電話,既為黃一平的履新感覺高興、表示祝賀,也為丈夫失去一個好幫手憂慮、難受,有兩次甚至在電話那邊抽泣不已。

感受著廖誌國、蘇婧婧夫婦的盛情,黃一平也是喜憂參半。他知道,不是所有秘書都能獲得領導如此寵愛。對於一位秘書而言,此種殊榮並不亞於職務上的升遷與重用。

黃一平以縣委書記身份首次亮相海北,是由市長秦眾與組織部長於樹奎親自陪同,在海北召開了隆重的三級幹部大會。會上,秦眾、於樹奎分別介紹了市委決定的背景與意圖,給予黃一平非常高的評價。黃一平也做了簡短發言,高調肯定前任於樹奎的豐功偉績,同時謙虛一番,順便發表了基本的施政大綱,話語中多有“保持”“繼續”“沿著”之類詞句,一切無非是按照某種既定套路進行。

等到所有繁文縟節走過,黃一平這個縣委書記便要開始正式視事,偌大一縣的繁雜事務悉數堆到麵前,等待他這個新官去應對與處置。當然啦,像所有從上級機關下去任職的官員一樣,黃一平做的也是走讀書記,多數時候早出晚歸往返於陽城與海北之間。

這天,已經是黃一平到海北上班的第五天。

早晨,黃一平對著鏡子看了又看,確認從著裝到頭發、胡子乃至鼻毛都打理得絲毫不差了,這才拎著公文包早早下樓。此前,他已經同縣裏的司機、秘書形成默契,車子每天早晨六點四十到樓下接他,路上大概四十五分鍾,提前半個小時左右進到辦公室。

頭兩天,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馮肖兵親自隨車來接,後來被黃一平堅決拒絕了。他早就想好,等到赴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換掉這個馮肖兵,倒也沒有什麼具體的理由,他就是一直不太喜歡這種太過八麵玲瓏的人。他希望周圍的秘書班子裏,要有多一些才學出眾、敢於說真話之人,而少些阿諛奉承、唯唯諾諾者。

黃一平是個守時的人,習慣了比預定時間提前幾分鍾。可是,等他來到樓下,那輛掛著海北0001號牌照的奧迪轎車,已經停在那裏。

司機原先幫於樹奎開車,同黃一平熟悉。秘書是縣委辦剛提的一個副主任,年齡隻有三十歲左右,言行舉止還有些拘謹。兩人見到黃一平出來,馬上趨前迎接,黃一平分別同他們握手道了早安。

寒暄完畢,司機先上車點火發動,秘書則趕緊接了黃一平的公文包。兩手空空的黃一平,還是感覺有些不自在。跟隨領導做秘書十幾年,從來都是左手皮包右手茶杯,有時連腋下也不得空閑,現在突然如此輕省了頗不習慣。接下來,黃一平又犯了一個小錯誤,依然是習慣使然——他繞過車頭徑直走向副駕駛座,尋找自己熟悉的那個位置,卻發現秘書早已拉開車子後門,舉手擋在頂棚外沿,輕聲道:“黃書記,請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