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之後,揚州。
揚州城牆上旌旗飄揚,各色旗幟於風中獵獵:那麵紅底金色“神”字的,正代表了江湖三大幫派之一的“神州”;旁邊那麵黃底銀色“金”字的,代表了“金磚銀票”;緊挨著它的,則是紫底黃色“征”字的大旗,自然是代表“天下征途”。毋庸置疑,三大幫派齊聚揚州城,皆是為“妖魔反攻戰”而來。同時到場的,還有封心葬愛所帶領的“天魔鎖神關”、蕭月泠所帶領的“一生仗劍笑疏狂”。超過兩萬名玩家,將揚州城擠得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有了襄陽城保衛戰的前車之鑒,這一次的“妖魔反攻戰”,玩家們早早就做好了準備。早在遊戲製作組發布公告之後,各大幫派已經開始運作起來。首先,由於揚州城是一個不設立幫派總壇的自由城池,因此像上次那樣“烽火連城”獨占城牆的事情,就不可能出現。其次,在經曆過襄陽城玩家互毆事件之後,大家對“紀律”兩個字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如果不統一意見,光是玩家之間的鬥爭,就將消耗掉成千上萬的性命與等級,更不用提如何對付五萬妖魔大軍了。
襄陽城保衛戰雖然失敗了,但是失敗是成功之母,這次失敗給予了玩家無數寶貴的資料信息。比如五萬妖魔大軍的刷新問題,玩家屍體堆積成山的垃圾處理問題,幫派鬥爭、登牆派和騎牆派互毆導致的內耗問題,等等。這一次,為了保證揚州城的安全,為了贏取擊敗妖魔BOSS的獎勵,由江湖三大幫派共同牽頭,舉辦了《江湖二》運營至今、第一次全體幫派代表大會。會議在京城的“開門紅”酒樓裏舉辦,所有二級以上幫派,幫主都必須到會——也就是說,隻要你的幫派有一百名幫眾,作為幫主,你就得來參加會議,否則就是“不給麵子”。至於這是誰的麵子,那就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了,沒有人願意同時得罪江湖三大巨頭。
在“第一屆江湖幫派代表大會”上,三大幫派的幫主——問涯、金磚、北落師門,都發表了講話。他們號召全江湖的大小幫派團結起來、聯合起來,將這一次的揚州保衛戰當做一個重點任務來抓,要和諧、要公平,要秉承“友誼第一,裝備第二”的精神,將“妖魔反攻戰”工作辦到實處、辦到點子上,團結一致、上下同心,促進江湖幫派又好又快地健康發展……
發展你妹!每個小幫主都在心裏問候台上的三大幫派。說穿了,三大派的用意很簡單,用正常語言翻譯一下,就是這麼個意思:這次妖魔反攻戰我們三大幫派都要參加了,你們這些小幫派就不要想搶BOSS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膽敢惹事的,將來咱們秋後算賬。
那一天,在會場上,一些小幫派的幫主當時就舉了手,表示不參與這次“妖魔反攻戰”的行動。令很多人意外的是,在“三巨頭”之下、身為“五小強”的“幽冥鬼府”、“凡塵”、“烽火連城”三幫幫主,也同時表明不會參與對抗妖魔軍的行動。換句話說,魑魅魍魎、墨荷、紅顏笑天擺明了“我們不參加搶BOSS的活動,三巨頭你們請放心”的態度。這個舉動讓另外兩小強相當疑惑,畢竟三巨頭再厲害,BOSS也是大家的,五小強不同於其他小幫派,就算他們拿不到大頭,吃不到肉能喝點湯也是好的。
經過幫派代表大會的討論,最終,揚州城中出現了“三足鼎立、兩角附庸”的局麵。三大幫派占據了城牆上最有利的位置,並且進行了公平分配,每一家幾個城樓垛子,那都是計算好了的。
相較於他們三兒的正麵戰場,剩下兩家小強則負責後勤相關工作。經過協商之後,“天魔”和“一生”攬下了現場秩序的維護大任,專門對付那些不守紀律、妄想登上城樓看熱鬧的“醬油”玩家。
幾條無形的“三八線”,就被這幾大幫派折騰好了。“神州”、“金磚銀票”、“天下征途”,三幫幫眾立於牆頭,等待著五萬妖魔大軍的到來。而“天魔”和“一生”的戰士們站在城樓兩側,肅穆的表情分明是四個字:過線者,斬!
至於守城結束的分贓問題,各幫幫主心裏頭都有一筆小九九。但不管怎麼說,經曆了襄陽城的失敗之後,幫主們達成了一個共識:與其還沒見到BOSS就開始打架,還不如幹掉BOSS再來打架。反正裏外都是一個“打”字,見了東西再打,怎麼也好過白打。
從遊戲運營至今,揚州城從沒有這麼熱鬧過。數以千計的玩家奔進城裏,打醬油的打醬油,俯臥撐的俯臥撐。雖然先前的幫主代表大會上,有些幫派已經做出了“不參與”的承諾,但是不參與不代表不能來看熱鬧。有些經曆過上一次妖魔反攻戰的玩家,豐富的經驗使得他們早早地占據了最佳圍觀地點——城樓。一些劍客禦劍登上城樓屋頂,往頂上一坐,衝下麵的三大幫派揮揮手中的劍,示意自個兒“繳槍不殺”:“哥們兒,我就是來看看戲,絕不搗蛋!”
但這個搗蛋不搗蛋的問題,不是他自己說的算的。瞧上去很是威嚴的“神州”幫主問涯,衝手下使了個眼色。登時,弓箭手“唰”地掉轉了方向,幾千支羽箭齊齊飛舞,直將那哥們兒戳成了一隻刺蝟,緊接著便化光而去。見這情景,其他圍觀黨也不敢造次,灰溜溜地從城樓頂上跳下去了。
然而,再威嚴的幫主,再強大的幫派,也抵擋不過玩家們的好奇心和八卦精神。雖然城樓樓頂被問涯寫上了一個“禁”字,但是很快地,玩家們就找到了新的看戲位置——當一名玩家手腳並用“噌噌”地爬上了樹頂,眾人恍然大悟,紛紛效仿。隻可惜這項技能也不是人人都會的,有些玩家疊起了羅漢,有的拿出了繩子COS人猿泰山。爬樹失敗的玩家像是速凍餃子一樣“噗通、噗通”地跌在地麵,隨後又再一次投身於偉大的爬樹事業。
更糟糕的是,由於玩家們嫌樹葉遮擋視線、太過礙事,這些俠士們紛紛舞劍揮刀,一棵好端端的、枝繁葉茂的大樹,硬生生被他們砍成了禿頭。放眼望去,隻見半點綠色都沒有的禿子樹幹上,密密麻麻蹲的全都是人。那場麵好似拙劣的恐怖電影,著實陰森詭異……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數萬名的玩家翹首以待,等候著五萬妖魔大軍的到來。當日冕上的陰影移至標準刻度上,金磚微微一笑,向同為“揚州城守衛軍”的兩位盟友——問涯和北落師門,點頭示意。北落師門也點了點頭,作為回禮——在溫文有禮的外表之下,這家夥的心裏正偷著樂呢,隻有他知道,金磚銀票將要麵對,遠不止妖魔軍和BOSS那麼簡單。
早在一周之前,才從“酒後駕駛”的懲罰中放出的北落師門,剛剛重回遊戲的懷抱,就被司徒命好一頓臭罵。這位哥們兒暴跳如雷,BALABALA地數落著幫派裏發生了多少倒黴事、又有多少爛攤子讓他來收拾。說到最後,這位看上去很有氣質的劍客,竟然狠狠吸了吸鼻子:“媽個蛋!你個挫人怎麼不早點上來!”
直到那時,北落師門才知道自己被拘留的這幾天,幫派裏出了一堆子爛事:堂主橫掃兩岸三地的“七世禍龍”給神殺四方爆了;疾風萬裏為友報仇,把人“江湖第二神射手”弈天怒給殺了三遍,還爆出把“流月飛羽”來;幫派裏的弓手爭著搶著走後門要這把神弓,就在這時,人教育精英團和三大幫派找上總壇……
“你看怎麼著吧!”司徒命賭氣地一拍桌子,撂下狠話,“以後別讓我做什麼代理幫主,你再找我我跟你拚命!”
代理幫主暴走了,北落師門重新接手幫派裏的上下事務。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與教育精英團聯係,與弈天怒聯係:畢竟他還曾經想招攬弈天怒入夥,還派司徒命參加了對方的婚禮宴席。弈天怒將猴子上當受騙的經過一一說了。聽了他的說辭,北落師門摸著下巴一琢磨:“這個事兒,不好辦啊……”
當然不好辦,畢竟司徒命當著幫派堂主的麵,與神殺四方簽下軍令狀:七日之內拿不回“七世禍龍”,就刪號賠錢。江湖上最重“信義”二字,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啊。
“北落幫主,”弈天怒道,“其實我們已經有了可行的計劃,確定能拿回“七世禍龍”,不過這件事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必須要到“妖魔反攻戰”當天才能進行。請貴幫再給我們一周的時間,屆時如果我們還不回裝備,我教育精英團五人組,集體刪號,給您賠罪。”
北落師門喝著清茶,沒表態。
對麵的青袍醫師——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毒醫”顏小淵,輕輕一笑,道:“有一件事,我們不敢有所欺瞞,貴幫堂主藥無醫,正是武陵工作室的一員。而“金磚銀票”兩位幫主,“神州”的堂主一葉知秋,也都是同樣,已被血舞翩翩收買,成為他的手下。我們已與“幽冥鬼府”、“凡塵”、“烽火連城”聯手,合力打擊工作室相關人員。金磚、銀票、一葉知秋等人自然在我們的目標之中。妖魔反攻戰那一天,您且放心,他們不會成為您的障礙。”
北落師門笑道:“教育精英團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回去之後,我會好好和橫掃溝通,若是拿不回“七世禍龍”,也便罷了,不就是一件裝備嗎,再買就是,何必要搞到刪號這麼嚴重?”
遠在千裏之外的金磚、銀票,渾然不知自己竟已成了談判的籌碼。在北落師門而言,如果教育精英團以及三派聯盟,真的可以牽製金磚銀票和一葉知秋,那麼他“天下征途”就少了幾個心腹大患,拿到BOSS獎勵的幾率自然大大增加。而他隻不過需要唱個白臉,將追究神殺四方的時日稍稍延後,就能得到這等好處,何樂而不為?
幫主不愧是幫主,北落師門一出麵,橫掃兩岸三地和疾風萬裏等人也隻好將仇恨暫且按下。而“天誅地滅”,也在北落師門的示意下,歸還給了魑魅魍魎。司徒命望著笑得春風得意的北落師門,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喵的!白臉你唱,得罪人的黑臉、倒黴催的黑鍋,全踢給我來背!靠之!
有了教育精英團的擔保,北落師門在“第一屆江湖幫派代表大會”上,對金磚、銀票格外親切。在城牆分配的問題上,北落師門也拿出了大家風範,自願帶領幫眾占據城樓的右側,對付妖魔軍右翼——誰都知道中間位置的城樓地帶視野最好,而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左尊右卑”的說法,所以北落師門的抉擇,從表麵上來看,是“三巨頭”中最差的位置。而在問涯和金磚就“誰占據城樓地帶”的問題上爭鋒相對之時,北落師門還非常大度地推了金磚一把。
時至今日,在揚州城城牆上,金磚還念著這份情,正對著北落師門微笑呢。北落師門也微笑著向他點頭示意,一邊笑得溫文爾雅,一邊在心裏暗爽:小樣兒還傻樂呢,你們就快倒黴了。
毫不知情的金磚,帶領著手下兩千幫眾,嚴正以待,等待著五萬妖魔軍隊的到來。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沒有人再嚐試著到妖魔刷新地點去攔截BOSS。隨著揚州城門緩緩關閉的沉悶聲響,係統大神也以短信的形式,通知了每一名正處於揚州城中的玩家:“妖魔反攻戰”任務開始,妖魔軍隊即將抵達揚州城。任務期間,揚州城城門暫時關閉,驛站傳送功能暫時關閉,複活點暫時關閉。
在“三巨頭”的組織下,揚州城牆上秩序井然,沒有發生圍觀群眾圍攻城樓看熱鬧的事情。但是與這邊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城門附近的大樹上,卻因為爭搶樹枝而不斷發生暴力事件。爬樹能力不佳的玩家們,一不小心踩上了其他人的腦袋,頓時引來一陣暴打。不多時,在光禿禿、半個綠葉都找不著的大樹下,已經堆砌起一座屍體的小山……
這座“屍體”堆砌的小山,並沒有隨著生命的消亡而喪失戰意。雖然無法在肢體上進行鬥爭,但是在口頭上卻有了更為激烈的戰鬥。樹下的屍體們大罵樹上的都是“低能的猴子”,是“未進化的低等靈長類”。樹上的玩家們也不敢示弱,立刻回擊,諷刺樹下的屍體是“想做猴子都做不成的笨蛋”,是“運動神經有缺陷的殘疾人”。
一開始還能使用比喻、誇張等修辭手法罵人的屍體們,在“殘疾人”的打擊下,爆發出“你才殘疾!你全家都殘疾!”的低劣謾罵。而這種涉及對方直係親屬的罵法一旦出現,場麵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頓時,粗口不斷,唾沫橫飛。“屍體”們與“猴子”們互相問候對方的親朋好友,甚至翻出了祖宗十八代——悲哀的是,在這些躺著也中槍的親屬中,女性受到問候的幾率,要遠遠高於男性。
城牆之下罵得是熱火朝天。在五萬妖魔大軍到來之前,城樓之上的守衛軍,就以圍觀這場激烈的“口水戰”,打發掉了二十分鍾。
隨著時間的流逝,當遠處浮現出妖魔軍首領的龐大身軀、大地開始隨著它的步伐而顫抖時,這比相聲還可樂的低俗的娛樂節目,終於到了中場休息的時間。玩家們瞠目結舌地望著漫山遍野的妖魔鬼怪,感受著這非比尋常的可怕的壓迫感。守衛軍搭起了弓箭、念起了“離火法”的相關咒術,隻等妖魔軍兵臨城下,即刻開戰——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由於這些屍體堆砌的小山十分工整,本該蹲在樹上、安然看戲的圍觀黨,竟然受到了妖魔軍隊的首先攻擊。這些麵目猙獰、奇形怪狀的妖魔,像潮水一樣,踏著這座屍山爬向樹頂,揮舞著大刀和狼牙棒,將圍觀黨狠狠擊落。
有的妖魔智商比較高,比如曾經參與過“強拆小分隊”的雙頭狗妖,揮舞著斧頭使出了“開山斧”,幾十隻妖怪一擁而上,將大樹攔腰斬斷!
登時,慘叫聲不絕。樹上的玩家紛紛墜地。有的人甚至還來不及使出招式,就被妖魔軍隊群毆致死。
先前沒有順利爬上樹頂的“屍體”們,此時不由幸災樂禍,大喊“活該”,還有人為妖魔加油助威、發出了諸如“砍死他們”之類有違人類立場的言論。而這些被妖魔殺死的玩家,在加入了“屍體”大軍之後,著實敵我難分,逮誰罵誰,場麵著實混亂……
城牆上的守城大軍,看到這般神奇的陣仗,不由發出了各種感慨,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圍觀有風險,圍觀需謹慎。”
然而,BOSS不會給他們感歎人性的時間,妖魔軍首領帶領著他的左右護法,以及五萬名校嘍囉,逼近了揚州城牆。幫主們一聲令下,登時,無數的羽箭和火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擊中小怪們,立刻放倒了一片敵人。妖魔們前赴後繼,立刻踏著先驅者的屍體,繼續向城門發起了進攻——守城軍中,弓手和道士站在城牆上,遠程攻擊妖魔軍隊。戰士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索,跳下城樓,與妖魔們展開了激烈的廝殺、殊死的搏鬥。劍客們禦劍飛行,緊跟其後。刺客和醫師則沿著戰士們開拓出來的道路,也跳至城外地麵。眾高手將妖魔軍首領和兩位護法團團圍住,開始了圍砍BOSS的神聖任務。
他們並不知道,就在此時,揚州城內有一支隊伍,正蠢蠢欲動。
有“三巨頭”之撐的三大幫主,此時都帶領著手下最精英的一票兄弟,圍殺BOSS。身為戰士的金磚,揮舞著“神魔至尊”刀,和手下們正向BOSS發動猛烈的攻擊。可這巨無霸首領的攻擊技能實在太過變態,一招“翻山倒海”,一拳狠狠地砸在地麵上,毫無懸念地秒殺了一名戰士。身為幫主的金磚,當然不希望自己在戰鬥的開始就成為躺屍的一員,於是一邊大喊著“兄弟們!衝啊!”,一邊不留痕跡地向外圈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