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出話來,隻得剝了一案板的蒜。
她又說:“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可是,我又算哪門子的英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說離婚連自己的父母都看死了,說我離開了老公就沒有前途。展顏啊,這離婚就是揭蓋子,揭開了一看,原來我這個人一無所有,全部的價值,隻是三個字:杜太太。”
她對牢那鍋雞湯,仿佛對牢能回答她問題的大神:“不是都說來日方長麼?不是都說柳暗花明又一村麼?從小到大被揪著脖領子學了那麼多東西看了那麼多書不就是圖個自尊自愛自強麼?為什麼現在一切都不是那麼回事?為什麼我這條路還沒走就已經到了頭?啊?”
她問我:“展顏,你怕不怕?你失業了,你怕不怕?”
我還在剝蒜,已經將案板堆滿猶不罷手。她問我怕不怕?我該怎麼告訴她?我怕,我怕死了。我帶著我根本沒丟的靈魂陪著魔鬼大人玩了一出尋魂遊戲,現如今我出落得品行高潔兩袖清風,眼看著下半輩子吃苦受窮不在話下。怕不怕?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同她講。
我隻有對她說:“我和你不一樣。”
她離了婚自然有贍養費,杜力的家產如此豐厚,分出一半給她,她下半輩子便可衣食無憂。失了婚的女人隻要有財產傍身,自然好過我這樣的大齡無業剩女。她所失去的,無非是杜太太的身份,她父母所失去的,無非是親友間羨慕的眼神與杜力承諾的豪華別墅。
而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真正才是沒有出頭之日。
她卻完全會錯意:“是啊,你那麼能幹,再找份優差易如反掌。你可以獨立瀟灑,萬事不求人。怎麼會和我一樣?我還要為了錢同杜力津津計較,出動律師唇槍舌劍,用盡手段。”
我放下蒜,去拍她的肩膀:“你想太多了笑笑……”
她閃了一下,勉強笑,轉移話題:“咦?你怎麼剝了那麼多蒜?我們要吃炒蒜頭麼?”
我看著那一堆無用的蒜頭,呆了一下。定了定神,翻箱倒櫃找出個玻璃瓶來,舉著對她說:“我泡點醋蒜。”剛說完,手一滑,那瓶子落在地上,碎成碎片。
我低著頭開始清理地麵,嘩啦啦將玻璃掃進簸箕。心裏的一股子鬱氣忽然衝上腦子,我使性子,索性將一案板的統統蒜倒進垃圾桶。
又打開水龍頭,用力搓洗雙手。笑笑一直看著我弄,沒有出聲。
冰涼的水衝在我的手上,那涼意倒有些象老劉握住我的手時那冷冷的清涼。我不願再想起他,立時關上水龍頭,將手擦幹。
手上還留著蒜頭味,惹得我一疊聲抱怨,好象這世上最給我罪受的不是別的什麼,隻是這一手不好聞的味道。
笑笑假裝沒有看出我的情緒,自顧自將燉著雞湯的鍋蓋掀開,讚一聲“真香啊”,便關火盛出。又漫不經心似對我說:“得用醋洗,你教我的,你忘了麼?”
我忘了,我不近廚房已經太久。
她卻是浸淫其中,與柴米油鹽為伍,過了這麼多年。
我靜下來,找出醋瓶,灑了醋汁在手上,重新清洗。她問:“管用了,是不是?”
我聞一下手,做個鬼臉:“就是有點兒醋味兒。”
她看我一眼:“你教了我很多東西呢展顏,我照著你的指點做,一向受益匪淺。”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說這個,但是她又立刻說:“我餓死了,開飯吧!”
我長出一口氣,跟著她一起忙,將飯菜擺好,據案大嚼。
她的胃口居然出奇的好,足吃足喝,我看著見底的碗盤,簡直難以置信。
她吃完了,滿足地打個飽嗝:“好飽,好好吃!”
她趴在桌子上,用手撐住頭:“謝謝你,展顏。”
我微笑:“不客氣,想吃什麼明天我再給你做,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她說:“不是為了這頓飯,是為了你為我做的一切。”
我的鼻子有些發酸,掩飾著伸手去撥耳邊的長發,但我忘了,我的發已剪短。我的手掠過自己的耳,空蕩蕩放下。
她看著我:“新造型挺好的,我說過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