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景元八年,秋。
嶽州出了一件怪事,令百姓們又有了茶餘飯後的談資,記得上一次還是半年前趙家大小姐逃婚那事了。
當時鬧得全城沸沸揚揚,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惜早如牛肚中回過無數次的草料,沒一點嚼味了,這不一來新鮮事,大夥均等著瞧熱鬧,有幾個閑得無聊的富貴人家甚至專門備下酒菜,派下人傳遞消息以此為樂。
趙家小姐逃婚事件,在嶽州城掀起過不大不少的風浪,一個自以為標本禮法的國度,發生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這事的性質便完全變了,若發生在南齊人的地兒則屬於理所當然,因為他們缺少教化和尊卑。
說起逃婚那事,還真與眼下發生的事多少有點牽連,至少嶽州百姓是這麼認為的,當時趙家大小姐逃婚對象正是刺史大人家的三少爺,而如今這位三少爺傳聞因失足落水後得了失心症,其實北狄得失心症的人不少,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可這位三少爺作出幾件事後,足夠讓他顯得鶴立雞群與眾不同。
幾天前,這位三少爺失足落水昏迷不醒,最後經嶽州醫術界同仁的不懈努力與一致鑒定,刺史大人總算可省下些醫藥費為他準備棺材了,當然刺史大人家並不缺那點銀子,但秉著不浪費的原則,能省則省嘛。
可惜這位三少爺與各界同仁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很快便毫發無損地醒了,讓醫術界的高手們紛紛羞愧遁走。
醒後,他幹了件逆天的事,當著家人和仆人的麵,用北狄人從未有過的惡毒話語,把老天爺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至今刺史大人家的仆人仍在回味著少爺那惡毒話語,企圖哪天能派上用場,顯顯自己的威風。
罵了也就罵了,人家認為他得了失心症,作出如此有失體麵的事情,也還是情有可原的,不傳到當今聖上與禦史言官們的耳朵裏便沒事,自古以來,北狄就以天地為尊,皇帝更是自詡上天之子,若禦史們一本參下來,刺史大人家的日子將恐怕不太好過。
可緊接著出了第二件事,事情仿佛有些嚴重化,嶽州最有名的儒者與長者林老先生被這位三少爺氣暈了,老先生桃李滿天下,一生熱心教化育人,連朝廷的禮部尚書當年亦曾在他名下讀過書,其他的大小官員更是數不勝數。
話說老先生對他辱罵上天之事耿耿於懷,自己教化所在出現如此劣行,嚴重刺傷了他的自尊心,心想憑我堂堂禮法大家,難道不能感化一乳臭未幹的黃口小兒,於是放下儒者大家風範,卷起袖腳掄起硬胳膊老腿兒,直接上陣了,沒想幾個回合下來,被少年的言語刺得遍體鱗傷,氣得火冒三丈。
事後雖不得不承認那小子的話還有幾分道理,但他欺師的罪名算落實了。
嶽州老百姓見識了他言語上的厲害,大夥均盼著這位三少爺再整點事情出來,可平平靜靜幾天過去,卻是風平浪靜,連打碎鍋碗瓢盆的事都沒發生,難免令人失望。
……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
陸府西北院中,傳聞中得了失心症的陸子鋒獨自坐在院中發呆,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段枯枝,無聊地撥弄著從腳前爬過的螞蟻。
回想起發生自己身上的幾件事,辱罵老天爺與老先生唇槍舌劍對他來說純屬意外,在他意識中,天地固然可敬,但為表達穿越後的極度沮喪與無奈,他實在找不到更適合的對象,老天爺不過恰巧碰在槍口上。
至於欺師更屬汙蔑,自己不過反問了老先生幾個問題,老先生答不上來,而老羞成怒,最後拂袖憤憤離去,那有何來欺師滅祖之談,正確的隻能說兩人在某事的見解上存在著分歧罷了,當然他所提的問題,若放在中世紀的歐洲足夠讓他上數百次絞刑架,然後經受無數次烈火煆燒,他應該暗自慶幸北狄不存在這些工具。
“啪”,手中枯枝斷成兩截。
陸子鋒朝地麵望去,下意識地寫下了‘楊晉’二字,並在楊晉的名字外劃了幾個圓圈。
望著楊晉的名字,陸子鋒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影子,留著山羊胡子,臉上永遠掛著笑容,整日眯著眼睛,穿著長衫的家夥,但正是這位滿臉笑容的大管家把他扔進了汾水中,若非他來個詭異的大穿越,估計原來的陸子鋒恐怕早死透了。
把地上字跡不留痕跡擦去,然後扔掉手中半截枯枝,皺著眉頭苦思,從清醒那刻起,他便打足十二分精神,生恐楊晉再下狠手。
那日醉酒後,無意中窺見楊晉與三叔小妾私通,可惜被楊晉發覺。
在側屋中聽到響動的殷季趕忙放下手中活計,快步從屋內跑出,問道:“少爺有事嗎?”
陸子鋒苦笑著搖搖頭,經過幾日的適應,他接受了穿越的事實,但卻不能接受現在的處境,隨時有被殺的危險,而他並非那種隨意任人宰割的人,他決定做點什麼,總不能老躲在這個小院中,一輩子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