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郊外的粟娘(1 / 3)

北京城。

寅時。

亮更鍾響。

九門齊開。

天還是黑漆漆的,三輛破舊的大騾車急急駛出了京城朝陽門,在郊外官道上飛奔,向通州張家灣漕河碼頭駛去。

大年初一的拂曉寒風從騾車車廂的裂縫中刮了進來。齊理呆呆坐在破木廂裏,她昨天傍晚醒來時,從一個二十多歲已經工作兩年的橋梁水壩工程監理員變成了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而且,還是被父母賣給了人牙子的有癲症的小女孩。

甩鞭聲和人牙子的叱喝聲連連響起,因為趕得太急,破車廂搖動得極是厲害,把車廂裏的人甩得左搖右晃。齊理掃了一眼車廂裏照舊睡得沉酣的十來個孩子。孩子們和她一樣,都穿著破舊的粗棉衣褲和爛布鞋,隱隱約約看得見幾個男孩腦後短短小小的辮子。齊理身上又是一陣哆嗦。她雖是工科出身,畢業後專泡在工地上,文史知識全不感興趣,早拋到了腦後,也能一睜眼就看出現在是什麼朝代。

齊理重重歎了口氣,昨天晚上她用過各種方法想讓自己從惡夢裏醒來,最後以痛得大哭而告終,她已經認命了。

“現在是康熙三十七年啊……”齊理喃喃自語,打聽到年頭對她實在沒有任何意義。轉生到這年代是年輕氣盛的後果。當她發現工程事故是承包商偷工減料引起後,若是能沉住氣,不讓人察覺地報告給總監理師,便不會如此輕易被喪心病狂的承包商害死吧?齊理伸手抹了一把臉,長著繭子的粗糙小手帶去了麵上大半的淚水。好在有哥哥嫂子在,爸爸媽媽聽到這個消息,能撐過去吧?

嗵地一聲,騾車似是從一個坑洞上駛過,將齊粟娘震得翻倒,也將她的思念傷感打斷。她看著車廂裏依舊熟睡著的孩子們,重新坐起。昨天晚上好像是大年三十,人牙子去隆福寺廟會看燈,淩晨方回,隻留了一個幫閑看守,這些孩子也在院子裏玩了半宿。

“粟娘,想爹娘了?”躺在齊理身邊一個男孩不知是聽到了動靜,還是被震動晃醒,坐了起來,悄聲問道。

齊理一驚,連忙用袖子把臉上的淚水擦幹淨,含糊道:“有……有一些想,小崔哥,你不睡了?”昨天傍晚她醒來時,孩子們都在外頭院子裏玩耍,隻有這個男孩在照料癲症發作的“粟娘”,別的孩童都叫他小崔哥。

刮進車廂裏的寒風越發大了,破車門被吹得吱吱作響。“我在家裏,這時節已經起來了。”小崔哥十四五歲的模樣,比現在的齊理大了不少。他摸索著抱住了齊理,讓她靠在懷中取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可好些了?昨兒晚上你癲症發作醒來後,又折騰了半宿,又是叫又是哭,我還以為你癲症又要發作了。好在人牙子和大夥兒都在外頭,隻有我湊巧在屋裏。粟娘,這毛病不能讓大夥兒知道,更不能讓人牙子知道,否則你進不了大宅門做奴仆,不知會被賣到什麼醃髒地方去。可記得了?”

齊理靠在小崔哥懷裏,聽著他切切的叮囑,感覺到爛棉衣上傳來的陣陣暖氣,想著昨天晚上他毫不厭煩的安慰照料,原本絕望孤單的心慢慢安穩下來。她看了看四周還在熟睡的孩童,抬起頭輕聲道:“我記住了。小崔哥,我患的癲症,隔多少時間病發一次?”

小崔看了她一眼,“原來你在家沒有發作過?我四妹出娘胎就有這個毛病,她幾月發作一回,隻是她身子不及你壯,不如你好得快。”

齊理聽得這癲病“幾月發作一回”,心裏沉甸甸的,小崔似是覺察出她的不安沮喪,柔聲逗她說話,“對了,咱們雖都是永定河水災被賣的,你平日裏少言少語,不和大夥兒親近,大夥兒隻知道你叫粟娘,你姓什麼?家在永定河邊哪個縣?我是直隸滄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