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被關到這座海獄後的第九日。
“薄霧籠罩的山巒,是我現在的家。但我的故鄉在低地,永遠不會變......”早上被獄卒帶出去拷問,我高唱著歌從他牢房前經過。通過那扇鐵柵門,我看到他側身躺在鋪著一層幹草的地上,蓬亂的長發遮蓋了他大半個臉,他似乎還睡著沒有醒。
等我受完審被拖回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力氣唱歌。經過他房門的時候,我又忍不住往裏瞥了。我看到他已靠著牆坐起,四肢被牆上的長鐵鏈鎖著,臉上的胡須已經長濃密了,那副樣子哪裏看得出他其實是二十幾的年輕人。
“兄弟,你唱的歌好聽,哈哈......”他突然衝我笑了,他的笑容帶著一種灑脫的陽剛。
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說話。
“哈哈......”我回之一笑,遂又唱起了歌:“有一天你會回到你的山穀和農莊,你將不再奔赴戰場......”剛剛受過酷刑,我知道我的聲音不大,但我仍盡量地將聲音唱響。
我就關在他的隔壁。這一層就四個牢房,現在隻關了我和他兩人。這座建在莫海延虛灣岸上的牢獄一共有三層,第一層十六個牢房,第二層八個,第三層四個。一般會被關在這延虛灣監獄的都是洛爾帝國頭等的政治要犯,朝廷因為怕人劫獄,所以將監獄建在了遠離人市、偏遠荒涼的海灣上。這是一座鐵一般的牢獄,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也不用想著插翅飛出去。
雖然牢房除了一扇窄窄的鐵柵門外幾乎是封閉的,但過道兩頭的牆上所設的兩扇鐵窗還是讓我感到一絲安慰。晚上,我躺在幹草上,感受著從過道吹來的絲絲海風,聽著起起落落的海潮聲,就快要睡去的時候,卻突然聽到牆壁那邊有敲擊聲傳來。我凝神一聽,確實是有敲擊聲,牆壁雖厚,但我也隱約聽出那是用鐵索敲打牆壁發出來的。是他,我的隔壁。
“兄弟,沒睡著吧?”
我聽到他的聲音從靜靜的過道處傳來。
“沒有。”我立刻坐了起來,爬到鐵柵門對著過道低聲答道。
“嗬嗬,你很強啊。”他的聲音並不像我這樣因怕驚動獄卒而小心翼翼,雖然也不敢大聲,但卻顯得硬朗直爽。“你很強嘛,進來九天了,被提審了六次,每次都是唱著歌去,一身是傷的回來,年紀輕輕,也是條硬漢子啊......”
“我......”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內心有小小的驚異。我對他的印象從早上他第一次與我說話就有所轉變。之前幾次我見到他,不是躺著就是坐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也是空洞的。被打入這種牢獄,也沒有幾人會不絕望的,但他的神情似乎又不像是絕望,而是完全的沒有神情,像一具軀殼。我沒有想到他也在意到我的歌聲,還會知道我被關的天數和被提審的次數,更沒想到死人般的軀殼下竟潛藏這麼一個鮮活的靈魂。
“你歌唱得很好聽。你叫什麼?這一層就關著我們兩個,或許以後我們可以說說話。呃,雖然會很不方便,那些家夥管得緊......”
“我叫即諾。”我回答道。
“哦,即諾。我是川止。”
“我知道你的。”
“是嗎?看來我在洛爾已經成了人物了,嗬嗬。”他淡淡一笑道。
是的,我當然是知道川止的。大約在一個月前,德武帝在自己的書房遇刺,性命險些不保,至今仍傷重臥床,那個能隻身一人闖入深宮的刺客正是川止。德武帝胸口被刺一劍,稍偏離了心髒,所以川止的刺殺最終沒有成功,被王宮的衛軍當場抓獲。重傷的德武帝恨不得即刻將川止處以極刑,之所以他到現在還沒有下處死令,是因他企圖以川止為線索抓出川止身後讓他一直頗為頭疼且視為心腹大患的神秘組織“曦”。“曦”的首領是德武的親哥哥德靖。當年德武為奪位對自己的哥哥使盡一切明招暗謀,最後不惜痛下殺手。而徳靖卻一向對自己的兄弟缺少防備,遭暗殺後僥幸逃脫,逃離王宮後也不敢再回去,從此流落民間。德武為除後患一直派人在民間找尋他。誰知十幾年過去了,徳靖不但沒有落入德武之手,還在民間建立了“曦”組織。“曦”的目標便是破壞德武的統治,最終取他性命。
“你差點殺掉那個......暴君。可惜了。”我歎了口氣道。
“看來你也憎恨他。也對,不然你怎麼會被關在這裏。.......怪了,今晚這一層似乎沒有看守,我們這樣說話,那些卒子也沒來管。”川止突然有些疑惑道。
“也許是醉酒了罷。”我說道。
“這裏的看守哪裏敢喝酒......罷了,不去理他,反正我已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不來管倒讓我倆樂個自在。”川止說罷又是一聲清笑。“你歌唱的好聽,現在可以唱一首嗎?就你早上唱的那首。”
“當然可以。”他既然喜歡我的歌,多少首我都可以為他唱,這樣我才有辦法更加接近他。我暗暗一笑。
“薄霧籠罩的山巒,是我現在的家。但我的故鄉在低地,永遠不會改變。有一天你會回到你的山穀和農莊,你將不再奔赴戰場。隨著戰事激烈,我見證你們的痛苦......”
我聽見自己低沉的歌聲在寂靜的過道上回蕩,終於被一聲冰冷的喝聲打斷。
“你太吵了!”黑暗的過道處傳來了腳步聲。
“真煩啊,還是過來了。”川止無奈道。
黑暗中,隻見一個看守走到我的門外,拍了一下鐵柵門,漠然地說道:“大半夜的,也想受刑嗎?”
看守走後,空氣中又剩下了沉寂。我聽到一聲歎息,他沒有再說話。我便也躺回到幹草上。畢竟,對於這裏的酷刑,沒有幾人會不畏懼的。
我沒了睡意,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略一翻身,身上的傷口便作痛。那些家夥下手可沒多顧慮,我苦笑。已經九天了,這個地方實在不能多待下去。雖隻有九天,但已讓我深切體會到失去自由的痛苦,且這裏每日死一般沉寂陰冷的氣氛真的讓我快受不了。提審犯人都是在密閉的石室裏進行的,就是用了酷刑,裏麵的人再怎麼叫外麵也依舊隻是死寂。這裏的獄卒看守都是沒有必要便不說話的,開了口語氣便是比冰還冷,比鐵還硬。聽說他們個個都是頂尖的高手,但也不過是些冷漠的工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