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澡堂專案組一共三個人,老牛出來就剩下兩個人,一個是組長蔣衛生,一個是副組長姚破舊,彭遠大接到命令就去找蔣衛生報到。蔣衛生現任公安局黨組辦公室的副主任,掛著女澡堂專案組的組長,還兼著另一個殺人案的專案組副組長,工作重心在黨辦和殺人案上,非常忙碌,對女澡堂這種案子也就是掛個名,其實根本就顧不上過問。彭遠大過去跟他不太熟,一直搞不清蔣衛生是他的名字還是他的綽號。不管是名字還是綽號,都名不副實,蔣衛生其實一點也不衛生。下巴頦像年代久遠的鞋刷子,上麵的胡茬子參差不齊,眼角常年積累著一團眼屎,頭發從來不接觸梳子,整理頭發全靠五根手指頭,指甲蓋的縫隙裏黑黝黝的都是汙垢。那個時候的上下級關係沒有現在這麼清晰,文化大革命遺留下來的大民主、官大官小都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等等絕對平均主義的思想還沒有清除,所以彭遠大這樣的小兵也敢跟蔣組長開玩笑,見了麵彭遠大先解惑:“蔣組長,蔣衛生是你的名字還是你的綽號?”
蔣衛生拉長臉說:“當然是名字,我沒綽號。”
彭遠大忍不住笑了,蔣衛生非常耐心地解釋:“沒什麼可笑的,名字是老師起的,我們那兒農村的小孩生出來都不起帶姓氏的名字,一直到上學報名的時候才由老師給起個正式的名字,所以帶姓氏的名字就叫學名。我上學的時候正好全國開展愛國衛生運動,老師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跟現在起的那些衛東、東方、文革、立新一回事兒,就是個稱呼。姚副組長不是就叫破舊嗎?就是破舊立新前麵那兩個字。好了,不說這些了,老牛把案卷交給你了嗎?”
說到了正經事彭遠大不敢再嘻皮笑臉,連忙一本正經地回答:“給了,我已經看過了。” 卷宗彭遠大已經熬夜認真看過一遍,依老牛的分析判斷,那天在現場的人誰都像小偷,卻誰都不太可能是小偷。
“有什麼想法?”
彭遠大說:“暫時還沒有具體的想法,還是得堅持群眾路線,廣泛發動群眾,依靠群眾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蔣衛生咧咧嘴:“老牛的群眾路線走得還少嗎?少說空話虛話,破案要是也像喊標語口號那麼容易,還要警察幹嘛?破案要依靠群眾沒錯,更重要的是上下兩頭。”
彭遠大有些懵,卻又不願意顯示出自己的淺薄,就自作聰明地說:“這我懂,上靠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正確指引,下靠革命群眾的支持幫助。”
蔣衛生咧咧嘴:“你怎麼什麼事都愛說那麼大?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告訴你誰是小偷了嗎?革命群眾每天忙著撥亂反正、清查四人幫三種人,誰顧得上幫你抓小偷?”
彭遠大讓蔣衛生噎得直眨巴眼睛:“那什麼是上下兩頭?”
蔣衛生指指自己的腦袋:“上頭是指這兒,要會動腦子,遇到問題善於分析思考,”又跺跺腳:“下頭就是兩隻腳,調查研究別怕多跑路,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結論產生於調查研究之後。”
彭遠大連忙表白:“這兩方麵我都沒問題。”
蔣衛生又問他:“什麼文化程度?”
“初中畢業。”
“噢,中國字基本上都能認了。不過,當個會破案的警察光能認字還不夠,給你一本書沒事看看。”蔣衛生說著拉開了身後的櫥櫃,掏出一本書扔給了彭遠大。彭遠大看看,是一本發黃的《刑事偵查學》。彭遠大趁他拉開櫃門的時候朝櫃子裏偷覷了一眼,眼睛頓時直了。櫃子裏擺滿了書,有毛澤東選集、馬恩列斯全集,還有一些《金光大道》、《豔陽天》之類的時令小說。這些書彭遠大都不感興趣,吸引他眼球的是那幾本顏色發黃、邊角卷曲的《痕跡鑒定學》、《法醫解剖學》、《刑事偵查重大案例選編》……還有一整套《福爾莫斯探案集》。
彭遠大饞涎欲滴,恬了臉向蔣衛生伸手:“蔣組長,再給我幾本,不多讀幾本專業書我怎麼破案?”
蔣衛生咧咧嘴:“給你幾本?說的輕巧,就這幾本書你知道是怎麼來的?這是局長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下來的,不然文化大革命都得讓造反派燒了。那本《刑事偵查學》是公安大學文革前編印出版的基礎教材,現在已經再版了,這才讓你看看,不然連這本書都不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