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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寒春正要拿起電話向廳長彙報,明亮的頂燈突然熄滅,寬敞的辦公室立刻陷入無際的黑暗中。一個黑塔般的人影遊移進來,手持烏亮的手槍,槍口直指冉寒春的腦門。冉寒春方寸大亂,顫抖地問:“你……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你說呢?”“嘩啦!”黑影頂彈上膛。
“你是田望鹿?啊……老田啊,你……你這是怎麼了?”冉寒春聽出是田望鹿的聲音,便故作鎮定地問。但冉寒春握著電話筒的左手一直在顫抖,右手摸索著想拉開抽屜。那裏有一隻配槍。
“別動!”田望鹿厲聲喝道。
“老田,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冉寒春顫顫地問。
“你既然不給我活路,我死也要拉你墊背!”
“別……”冉寒春話音未落,“啪!”黑洞洞的槍口冒出藍色火光,一顆子彈射向他的腦門……
“不——”冉寒春一聲大叫,猛地坐了起來,兩隻眼睛睜得差點突了出來。
“怎麼了?”被驚醒的老婆迷糊著問。
驚魂未甫的冉寒春大口喘氣,擦著豆大的汗珠說:“沒事,做了一個噩夢,你睡吧。”看了一下牆上的鍾表,已是清晨五點半鍾。冉寒春顫顫巍巍地下床,掀開厚重的窗簾,迎著一縷陽光,拉開了玻璃窗。三月時令,寒氣依舊逼人。他不由得裹緊睡衣,貪婪地呼吸著撲鼻而來的清新空氣,遠眺小區廣場,澎湃的心潮許久才平息。廣場上太極方陣已經拉開。他一直保持練習太極拳的習慣,此刻他卻沒有任何興致。回憶剛才的噩夢,昨天下午發生的一幕擠進了他的腦海。
昨天下午五點鍾左右,冉寒春正在辦公室審核政治部副主任白冰呈送的人事任免草案,分管監管改造的副局長田望鹿突然造訪,說有事商量。他笑吟吟地請田望鹿就座。田望鹿也不客氣,自己倒了杯水,便一屁股陷進真皮沙發裏。田望鹿指間的香煙差不多燒了半截,屋子裏已是煙霧繚繞,卻半天不開口說話。冉寒春低頭斟酌著人事名單,耐心等待沉默的副局長開口。一陣輕微咳嗽後,冉寒春站起身,推開窗戶,放出屋裏聚集的濃煙。
“我說老田,有什麼事?說吧!”冉寒春親切地問道。
“冉局長,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一個常識性小問題。”田望鹿將另半截香煙狠狠地戳進煙缸裏,說道。
“老田,你客氣了,有什麼事情盡管說啊。”冉寒春說。
田望鹿喝口水滋潤了喉嚨,說:“我是分管監管的,對管教口子的監獄級領導的考核和任免應該還是有一定的建議權吧。”
“沒錯,這是當然啊!我可沒有剝奪你的權利哦,老田你可不能開這種玩笑。”冉寒春說道。
“你免去戴學習的職務和我商量了嗎?”
消息傳得真快,冉寒春心裏嘀咕了一下。田望鹿關心的對象是金狐監獄分管監管改造的副監獄長。“哦,是為這事啊?”冉寒春給田望鹿滿上水,比鄰而坐,說,“免去戴學習職務尚處於商議當中,議案我也是剛拿到手,開局黨委會前我還是要和你商量的。再說,到時候會上還得有你一票呢,你心急了啊?”
“你……”田望鹿被噎住了,心裏詛咒道:你冉寒春是笑麵虎一點沒錯,吃人還帶著笑。
說冉寒春是一隻狐狸是有淵源的。
冉寒春任金狐監獄黨委書記、監獄長以及監獄局獄政處處長之前,都是在田望鹿的麾下。那時,田望鹿對業務出眾、百依百順的冉寒春甚是欣賞。不到兩年,冉寒春就被提拔為副局長,與常務副局長田望鹿處於同一方陣了。當時因為田望鹿不想退讓監管口子,冉寒春就被安排分管工業管理。那個時候的冉寒春對他這個老上級還是謙恭有加的,不像如今這種“十年媳婦熬成婆”的揚眉吐氣。當葉野從局長位置上讓出,被提拔為司法廳長時,覬覦局長位置多年的諸多副局長們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起來。
當時,田望鹿私下問冉寒春:“小冉,你說這局長的位置該誰坐呢?”
冉寒春摸了摸腦袋,回答:“論資格,那肯定是您田副局長;論水平嘛,那就誰也不服誰啦。”
冉寒春的前半句,田望鹿聽得舒坦,後半句鑽進耳朵裏,就不是滋味啦,可是又質問不得,畢竟冉寒春已經是副局長了。但他並不認為羽翼尚未豐滿的冉寒春會對他構成什麼威脅。他找到了葉野。葉野說:“局長人選不是哪個人說了算的,我這個廳長說了也不算,要公推,全麵考核才能定。”他說:“我田望鹿幹革命幾十年,成績斐然,做個局長難道還不夠格嗎?”葉野說:“如今提拔幹部不是光看你資格有多老,而是要看綜合素質。但我也並不認為你望鹿同誌素質達不到,隻是年齡杠杠首先就把你擋在局長門檻之外了啊。”原指著監獄局頭把交椅的田望鹿頓時泄了氣。他開始琢磨在副局長中誰有可能坐上監獄局第一把交椅,排來排去,就是漏掉了冉寒春;因為冉寒春資格最嫩,也沒靠山。局長人選名單公示時,讓田望鹿大跌眼鏡的是,偏偏就是冉寒春。他忍不住去問葉野。葉野說:“不說別的,你看他在監獄係統的名氣,你我都望塵莫及。”
“什麼名氣啊?”田望鹿問。
“你呀,真是孤陋寡聞。他可是全國監獄係統數一數二的監獄學科帶頭人,發表的那些論文就像雪花一樣,隨處可見。你一個分管監管的副局長,連這都不知道?你是該被淘汰了!”
田望鹿說:“不就是幾篇文章嗎,我也有很多論文啊。”葉野說:“你肚子裏有多少墨水唬別人還成,你還能唬得了我?你的大名畫得像狗爬,誰相信你的論文是你寫的。”他不服氣地說:“冉寒春的論文就不是秘書代筆的?”葉野說:“寒春同誌的文章是不是出自他本人手筆,我雖不能百分百地肯定,但是很多東西都是讓人看在眼裏的。何況他的作品多,算是名揚全國監獄係統的啦。”
“望鹿同誌,回去多練習簽名,畫了大半輩子,怎麼就沒長進呢?”葉野說。
回去後,田望鹿閑的時候真的練習簽名,甚至還叫辦公室的秘書替他尋找藝術簽名樣本。
公示期間,冉寒春像沒那回事兒,仍正常上班下班。其他幾個副局長和下麵一些處長則開始行動起來,羅列材料,抵製冉寒春當選。消息走漏到冉寒春那兒,他卻說:“大家提我的意見,說明我過去的工作沒做好,能力尚需加強,是好事嘛!”
田望鹿自己沒戲,就掂量著誰當局長對自己有利,既然冉寒春有九成把握做局長,那他何必做那個惡人?所以有人聯絡他整冉寒春的材料時,他就裝糊塗。記滿了冉寒春不是的文字的省委組織部調查考核人員一走,田望鹿便安慰冉寒春:“你還年輕,機會還會有的。”冉寒春恭敬地回答:“感謝田老的關懷!”
沒幾天,任命下來,田望鹿更是瞠目結舌:冉寒春涉險過關,升為監獄局黨委書記、局長兼政委。事後,田望鹿聽到一個傳聞,說冉寒春之所以能衝出重重險關爬上局長位子,是得力於他一個在省委組織部任職的同學鼎力相助。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說冉寒春沒有靠山是大家低估了他。大家都說冉寒春是金狐監獄躥出來的一隻狐狸。
冉寒春上任後采取了一係列動作,局裏的同仁背地裏贈送他一個雅號:笑麵虎。田望鹿也逐漸領教了笑麵虎的手段,大部分副監獄長被冉寒春以各種理由免職和調換,其中有他的門生和關係戶。他也曾抗爭過,結果卻不太樂觀。一提起人事任免這根筋,他對冉寒春就恨得咬牙切齒。